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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題
詠史
[宋代] 吳氏
六貴同朝激虎彪,橫江勒馬下秦州。 銀槍酒市春雙靨,玉晝蓮臺月半鉤。 趙鬼西京諳漢賦,阿兄東閣壓通侯。 誰知講武旌頭入,芳樂笳聲碧麝秋。
討曹操檄
[兩漢] 陳琳
  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
  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污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呂后季年,產、祿專政,內兼二軍,外統趙、梁;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于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丑,本無懿德;僄狡鋒協,好亂樂禍。
  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兇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于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衂,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獎?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操遂承資跋扈,恣行兇忒,割剝元元,殘賢害善。
  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于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強干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德于兗土之民,而有大造于操也。
  后會鑾駕返旆,群虜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操便放志:專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隱戮;百僚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
  故太尉楊彪,典歷二司,享國極位。操因緣眥睚,被以非罪;榜楚參并,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圣朝含聽,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寶。至令圣朝流涕,士民傷懷!
  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污國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細政苛慘,科防互設;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于操為甚!
  幕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梁,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為梟雄。往者伐鼓北征公孫瓚,強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外助王師,內相掩襲。會其行人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
  今乃屯據敖倉,阻河為固,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沖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而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后:雷震虎步,若舉炎火以焫飛蓬,覆滄海以沃熛炭,有何不滅者哉?
  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咸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余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楊之余眾,覆亡迫脅,權時茍從;各被創夷,人為仇敵。若回旆方徂,登高岡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絕;圣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沖之勢。方畿之內,簡練之臣,皆垂頭搨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于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    
  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托宿衛,內實拘執。懼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
  操又矯命稱制,遣使發兵。恐邊遠州郡,過聽給與,違眾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
  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進。書到荊州,便勒現兵,與建忠將軍協同聲勢。州郡各整義兵,羅落境界,舉武揚威,并匡社稷:則非常之功于是乎著。
  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宣恩信,班揚符賞,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難。如律令!
為袁紹檄豫州
[兩漢] 陳琳
  左將軍領豫州刺史郡國相守: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故非常人所擬也。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污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呂后季年,產、祿專政,內兼二軍,外統梁、趙,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凌上替,海內寒心。于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丐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丑,本無懿德,僄狡鋒協,好亂樂禍。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兇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于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操遂承資拔扈,肆行兇忒,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于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強干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德于兗土之民,而有大造于操也。后會鸞駕反旆,群虜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操便放志,專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隱戮,百寮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故太尉楊彪,典歷二司,享國極位,操因緣眥睚,被以非罪,榜楚參并,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議有可納。是以圣朝含聽,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寶,至令圣朝流涕,士民傷懷。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遇隳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污國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細政苛慘,科防互設,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于操為甚。
  幕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梁,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為梟雄。往者伐鼓北征公孫瓚,強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外助王師,內相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會其行人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爾乃大軍過蕩西山,屠各左校,皆束手奉質,爭為前登,犬羊殘丑,消淪山谷。于是操師震懾,晨夜逋遁,屯據敖倉,阻河為固,欲以螗螂之斧,御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沖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而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后,雷霆虎步,并集虜庭,若舉炎火以爇飛蓬,覆滄海以沃熛炭,有何不滅者哉?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咸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馀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揚之遺眾,覆亡迫脅,權時茍從,各被創痍,人為讎敵。若回旆方徂,登高罔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絕,圣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沖之勢,方畿之內,簡練之臣皆垂頭搨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于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托宿衛,內實拘執,懼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
  操又矯命稱制,遣使發兵,恐邊遠州郡過聽給與,強寇弱主違眾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進。書到,荊州勒見兵,與建忠將軍協同聲勢,州郡各整戎馬,羅落境界,舉師揚威,并匡社稷,則非常之功于是乎著。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宣恩信,班揚符賞,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逼之難,如律令。
與阮蕓臺宮保論文書
[清代] 劉開
  蕓臺先生執事。不奉教命,忽逾四年,感戀之私,未間時日。先生政高兩粵,威播八蠻,勛業之彪炳,聲聞之熏爍,海內之人,莫不誦之,何俟小子之言。所欲言者,文章而巳。
  本朝論文,多宗望溪,數十年來,未有異議。先生獨不取其宗派,非故為立異也,亦非有意薄望溪也,必有以信其未然而奮其獨見也。夫天下有無不可達之區,即有必不能造之境;有不可一世之人,即有獨成一家之文。此一家者,非出于一人之心思才力為之,乃合千古之心思才力變而出之者也。非盡百家之美,不能成一人之奇;非取法至高之境,不能開獨造之域。此惟韓退之能知之,宋以下皆不講也。五都之市,九達之衢,人所共由者也;昆侖之高,渤海之深,人必不能至者也,而天地之大有之。錦繡之飾,文采之輝,人所能致者也,云霞之章,日星之色,人必不能為者也,而天地之大有之。夫文亦若是而已矣。無決堤破藩之識者,耒足窮高邃之旨;無摧鋒陷陣之力者,未足收久遠之功。縱之非忘,操之非勤。夫宇宙間自有古人不能盡為之文,患人求之不至耳。眾人之效法者,同然之嗜好也。同然之嗜好,尚非有志者之所安也。
  夫先生之意,豈獨無取于望溪已哉,即八家亦未必盡有當也。雖然,學八家者卑矣,而王遵巖、唐荊川等皆各有小成,未見其為盡非也。學秦漢者優矣,而李北地、李滄溟等竟未有一獲,未見其為盡是也。其中得失之故,亦存乎其人,請得以畢陳之。
  蓋文章之變,至八家齊出而極盛;文章之道,至八家齊出而始衰。謂之盛者,由其體之備于八家也,為之者各有心得,而后乃成為八家也;謂之衰者,由其美之盡于八家也,學之者不克遠溯而亦即限于八家也。夫專為八家者,必不能如八家。其失有三:韓退之約六經之旨,兼眾家之長,尚矣。柳子厚則深于《國語》,王介甫則原于經術,永叔則傳神于史遷,蘇氏則取裁于《國策》,子固則衍派于匡、劉,皆得力于漢以上者也。今不求其用力之所自,而但規仿其辭,遂可以為八家乎?此其失一也。漢人莫不能文,雖素不習者,亦皆工妙,彼非有意為文也。忠愛之誼,悱惻之思,宏偉之識,奇肆之辨,詼諧之辭,出之于自然,任其所至而無不咸宜,故氣體高渾,難以跡窺。八家則未免有意矣。夫寸寸而度之,至丈必差。效之過甚,拘于繩尺而不得其天然。此其失二也。自屈原、宋玉工于言辭,莊辛之說楚王,李斯之諫逐客,皆祖其瑰麗。及相如、子云為之,則玉色而金聲;枚乘、鄒陽為之,則情深而文明。由漢以來,莫之或廢。韓退之取相如之奇麗,法子云之閎肆,故能推陳出新,征引波瀾,鏗鏘锽石,以窮極聲色。柳子厚亦知此意,善于造練,增益辭采,而但不能割愛。宋賢則洗滌盡矣。夫退之起八代之衰,非盡掃八代而去之也,但取其精而汰其粗,化其腐而出其奇,其實八代之美,退之未嘗不備有也。宋諸家疊出,乃舉而空之,子贍又掃之太過,于是文體薄弱,無復沉浸醲郁之致,瑰奇壯偉之觀。所以不能追古者,未始不由乎此。夫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宋賢于此不察,而祖述之者,并西漢瑰麗之文而皆不敢學。此其失三也。
  且彼嘉謨讜議,著于朝廷,立身大節,炳乎天壤,故發為文辭,沛乎若江河之流。今學之者,無其抱負志節,而徒津津焉索之于字句,亦末矣。此專為八家者,所以必不能及之也。然而而志于為文者,其功必自八家始。何以言之?文莫盛于西漢,而漢人所謂文者,但有奏對封事,皆告君之體耳。書序雖亦有之,不克多見。至昌黎始工為贈送碑志之文,柳州始創為山水雜記之體,廬陵始專精于序事,眉山始窮力于策論。序經以臨川為優,記學以南豐稱首。故文之義法,至《史》、《漢》而已備;文之體制,至八家而乃全。彼固予人以有定之程式也。學者必失從事于此,而后有成法之可循。否則雖銳意欲學秦漢,亦茫無津涯。然既得門徑,而猶囿于八家,則所見不高,所挾不宏,斯為明代之作者而已。故善學文者,其始必用力于八家,而后得所從入;其中又進之以《史》、《漢》,而后克以有成。此在會心者自擇之耳。然茍有非常絕特之才,欲爭美于古人,則《史》、《漢》猶未足以盡之也。夫《詩》、《書》,退之既取法之矣。退之以六經為文,亦徒出入于《詩》、《書》,他經則未能也。夫孔子作《系辭》,孟子作七篇,曾子闡其傳以述《大學》,子思困于宋而述《中庸》,七十子之徒,各推明先王之道以為《禮記》。豈獨義理之明備云爾哉?其言固古今之至文也。世之其好學者,必實有得于此,而后能明道以修辭。于是乎從容于《孝經》以發其端,諷誦于典謨訓誥以莊其體,涵泳于國風以深其情,反復于變雅、《離騷》以致其怨。如是而以為未足也,則有《左氏》之宏富,《國語》之修整,益之以《公羊》、《谷梁》之情深。如是而以為未足也,則有《大戴記》之條暢,《考工記》之精巧,兼之以荀卿、揚雄之切實。如是而又以為未足也,則有老氏之渾古,莊周之駘蕩,列子之奇肆,管夷吾之勁直,韓非之峭刻,孫武之簡明,可以使之開滌智識,感發意趣。如是術藝既廣,而更欲以括其流也,則有《呂覽》之胲洽,《淮南》之瑰瑋,合萬物百家以泛濫厥辭,吾取其華而不取其實。如是眾美既具,而更改以盡其變也,則有《山海經》之怪艷,《洪范傳》之陸離,《素問》、《靈樞》之奧衍精微,窮天地事物以錯綜厥旨,吾取其博而不取其侈。凡此者,皆太史公所遍觀以資其業者也,皆漢人所節取以成其能者也。以之學道,則幾于雜矣;以之為文,則取精多而用愈不窮,所謂聚千古之心思才力而為之者也。而變而出之,又自有道。食焉而不能化,猶未足為神明其技者也。有志于文章者,將殫精竭思于此乎?抑上及《史》、《漢》而遂已乎?將專求之八家而安于所習乎?夫《史》、《漢》之于八家也,其等次雖有高低,而其用有互宜,序有先后,非先蘭莫能明也。且夫八家之稱何自乎?自歸安茅氏始也。韓退之之才,上追揚子云,自班固以下皆不及,而乃與蘇子由同列于八家,異矣。韓子之文,冠于八家之前而猶屈;子由之文,即次于八家之末而猶慚。使后人不足于八家者,蘇子由為之也;使八家不遠于古人者,韓退之為之也。
  吾鄉望溪先生,深知古人作文義法,其氣味高淡醇厚,非獨王遵巖、唐荊川有所不逮,即較之子由,亦似勝之。然望溪豐于理而嗇于辭,謹嚴精實則有余,雄奇變化則不足,亦能醇不能肆之故也。夫震川熟于《史》、《漢》矣,學歐、曾而有得,卓乎可傳,然不能進于古者,時藝太精之過也,且又不能不囿于八家也。望溪之弊與震川同。先生所不取者,其以此與?然其大體雅正,可以楷模后學,要不得不推為一代之正宗也。學《史》、《漢》者由八家而入,學八家者由震川、望溪而入,則不誤于所向,然不可以律非常絕特之才也。夫非常絕特之才,必盡百家之美,以成一人之奇;取法至高之境,以開獨造之域。先生殆有意乎?其不安于同然之嗜好宜也。方將摩昆侖之高,探渤海之深,煥云霞之章,揚日星之色,恢決堤破藩之識,奮摧鋒陷陣之力,用之于一家之言,由是明道修辭,以漢人之氣體,運八家之成法,本之以六經,參之以周末諸子,則所謂增美古人者,庶幾其有在焉。然其后先用力之序,彼此互用之宜,亦不可不預熟也。芻蕘之見,皆先生所已知,不揣固陋,瀆陳左右,且以當面質也。斯文寥落甚矣,唯先生可聞斯言,唯開敢為此言。伏惟恕狂簡之咎,而加之以致,幸甚。
瘞旅文
[明代] 王守仁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仆,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
  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復有人來,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復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尸三焉。”則其仆又死矣,嗚呼傷哉!
  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閔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只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余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郡邑,爾烏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為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仆乎?
  嗚呼傷哉!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胡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勝其憂者?夫沖冒霜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疬侵其外,憂郁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仆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爾,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
  嗚呼傷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于腹,不致久暴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違心乎?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三年矣,歷瘴毒而茍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今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
  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游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寓兮,莫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茍死于茲兮,率爾子仆,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茍獲生歸兮,爾子爾仆,尚爾隨兮,無以無侶為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饑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于茲墟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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