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詩十首

作者：張協（魏晉）

秋夜涼風起，清氣蕩暄濁。蜻蛚吟階下，飛蛾拂明燭。君子從遠役，佳人守煢獨。離居幾何時，鉆燧忽改木。房櫳無行跡，庭草萋以綠。青苔依空墻，蜘蛛網四屋。感物多所懷，沈憂結心曲。

大火流坤維，白日馳西陸。浮陽映翠林，回飆扇綠竹。飛雨灑朝蘭，輕露棲業菊。龍蟄暄氣凝，天高萬物肅。弱條不重結，芳蕤豈再馥。人生瀛海內，忽如鳥過目。川上之歡逝，前修以自勖。

金風扇素節，丹霞啟陰期。騰云似涌煙，密雨如散絲。寒花發黃采，秋草含錄滋。閑居玩萬物，離群戀所思。案無蕭氏牘，庭無貢公綦。高尚遺王侯，道積自成基。至人不嬰物，馀風足染時。

朝霞迎白日，丹氣臨旸谷。翳翳結繁云，森森散雨足。輕風摧勁草，凝霜竦高木。密葉日夜疏，叢林森如束。疇昔嘆時遲，晚節悲年促。歲暮懷百憂，將從季主卜。

昔我資章甫，聊以適諸越。行行入幽荒，甌駱從祝發。窮年非所用，此貨將安設。瓴甋夸玙璠，魚目笑明月。不見郢中歌，能否居然別。陽春無和者，巴人皆下節。流俗多昏迷，此理誰能察。

朝登魯陽關，狹路峭且深。流澗萬馀丈，圍木數千尋。咆虎響窮山，鳴鶴聒空林。凄風為我嘯，百籟坐自吟。感物多思情，在險易常心。劫來戒不虞，挺轡越飛岑。王陽驅九折，周文走岑崟。經阻貴勿遲，此理著來今。

此鄉非吾地，此郭非吾城。羈旅無定心，翩翩如懸旌。出睹軍馬陣，入聞鞞鼓聲。常懼羽檄飛，神武一朝征。長鋏鳴鞘中，烽火列邊亭。舍我衡門衣，更被縵胡纓。疇昔懷微志，帷幕竊所經。何必操干戈，堂上有奇兵。折沖樽俎間，制勝在兩楹。巧遲不足稱，拙速乃垂名。

述職投邊城，羈束戎旅間。下車如昨日，望舒四五圓。借問此何時，胡蝶飛南園。流波戀舊浦，行云思故山。閩越衣文蛇，胡馬愿度燕。風土安所習，由來有固然。

結宇窮岡曲，耦耕幽藪陰。荒庭寂以間，幽岫峭且深。凄風起東谷，有渰興南岑。雖無箕畢期，膚寸自成霖。澤雉登壟雊，寒猿擁條吟。溪壑無人跡，荒楚郁蕭森。投耒循岸垂，時聞樵采音。重基可擬志，回淵可比心。養真尚我為，道勝貴陸沈。游思竹素園，寄辭翰墨林。

墨蜧躍重淵，商羊舞野庭。飛廉應南箕，豐隆迎號屏。云根臨八極，雨足灑四溟。霖瀝過二旬，散漫亞九齡。階下伏拉涌，堂上水衣生。洪潦浩方割，人懷昏墊情。沈液漱陳根，綠葉腐秋莖。里無曲突煙，路無行輪聲。環堵自頹毀，垣閭不隱形。尺燼重尋桂，紅粒貴瑤瓊。君子守固窮，在約不爽貞。雖榮田方贈，慚為溝壑名。取志于陵子，比足黔婁生。

譯文

秋夜涼風吹起，清新的空氣驅散了炎熱與混濁。蜻蛚在臺階下低吟，飛蛾撲向明亮的蠟燭。君子遠行服役，佳人孤獨守在家中。分別了多久啊，鉆木取火的木材都換了。房屋里不見他的蹤跡，庭院的草長得又綠又茂盛。青苔依附在空墻上，蜘蛛在屋里四處結網。感于外物，心中有許多感慨，深沉的憂愁郁結在心頭。大火星流向西南，太陽向西疾馳。浮動的陽光映照翠綠的樹林，旋風吹動綠竹。飛雨灑落在早晨的蘭花上，輕露棲息在初開的菊花上。龍蟄伏起來，熱氣凝結，天空高遠，萬物肅殺。柔弱的枝條不會再開花，芬芳的花朵怎會再飄香。人生在四海之內，就像鳥兒迅速飛過眼前。孔子在川上感嘆時光流逝，我以前賢來勉勵自己。秋風送爽開啟了秋季，丹霞出現預示著陰天。騰起的云像涌起的煙，密集的雨像散開的絲。寒花開出黃色的花朵，秋草含著綠色的潤澤。閑居觀賞萬物，離開人群思念著所牽掛的人。桌上沒有蕭望之那樣的文書，庭院里沒有貢禹那樣的鞋印。高尚的人忘卻王侯，道德積累自成根基。至人不被外物束縛，他的遺風足以影響時世。朝霞迎接白日，紅色的云氣籠罩旸谷。陰云密布，密集的雨點落下。輕風摧折勁草，濃霜使高樹瑟縮。茂密的葉子日漸稀疏，叢林像被捆束一樣。過去感嘆時間過得慢，晚年悲嘆歲月短促。年末心懷諸多憂愁，想跟季主去占卜。從前我帶著章甫帽，姑且到越國去。一路走到偏遠荒蠻之地，甌駱人都剪短頭發。整年都用不上，這東西該怎么安置。瓦盆夸耀美玉，魚目嘲笑明珠。不見郢中的歌曲，才能高低就能分別出來。唱陽春白雪的沒有和者，唱下里巴人的都能應和。世俗之人大多昏昧，這個道理誰能明白。早晨登上魯陽關，狹窄的道路又陡又深。山澗深達萬余丈，樹木粗達數千尋。咆哮的老虎聲響徹深山，鳴叫的鶴聲聒噪著空林。凄風為我呼嘯，各種聲音自然地響起。感于外物多有情思，身處險境改變了平常的心志。遭遇變故要防備意外，揚鞭策馬越過高峰。王陽在九折坂畏險回車，周文王在岑崟艱難奔走。經歷險阻貴在不遲疑，這個道理從古至今都一樣。這個地方不是我的故鄉，這座城郭不是我的城。羈旅在外沒有安定的心，像懸掛的旗幟隨風飄蕩。出門看到軍馬列陣，進門聽到戰鼓聲響。常常害怕緊急文書飛來，朝廷一旦征伐。長劍在鞘中作響，烽火在邊境亭臺燃起。舍棄我簡陋的衣服，換上武士的纓帶。過去心懷微小的志向，曾參與過幕府之事。何必手持干戈，在廳堂上就有制敵的奇計。在酒席間就能退敵，在楹柱間就能取勝。巧妙而遲緩不值得稱贊，笨拙而迅速才能留名。到邊城去述職，被束縛在軍旅之中。下車赴任好像就在昨天，月亮已經圓了四五次。請問這是什么時候，蝴蝶在南園飛舞。流水留戀舊的水浦，行云思念故鄉的山巒。閩越人以文身蛇為衣飾，胡馬愿意越過燕地。風土人情哪里是習慣成自然，從來就是如此。在山岡深處建造房屋，在幽靜的水澤邊耕種。荒涼的庭院寂靜又空曠，幽深的山谷又峭又深。凄風從東谷刮起，濃云從南岑涌起。雖然沒有箕星畢星那樣的降雨征兆，微小的云氣也能形成甘霖。澤雉登上田壟鳴叫，寒猿抱著樹枝哀吟。溪壑沒有人的蹤跡，荒草長得茂密陰森。放下農具沿著岸邊漫步，不時聽到砍柴的聲音。層層的基石可以比擬志向，回環的深淵可以比擬心境。修養真性崇尚自我，道有所成貴在隱居。思緒在書籍的園地里遨游，在筆墨中寄托言辭。神蛇在深淵中跳躍，商羊鳥在野地庭院中起舞。飛廉神響應南箕星，雷神豐隆迎接雨師屏翳。云氣籠罩八方極遠之地，雨點灑落在四海。大雨連綿下了二十多天，彌漫的樣子幾乎趕上九個月。臺階下水流洶涌，堂屋上長出青苔。洪水泛濫成災，人們心懷被水淹沒的憂慮。積水沖刷著陳舊的樹根，綠葉在秋天腐爛。村里沒有煙囪冒煙，路上沒有車輪的聲音。簡陋的房屋自行坍塌，墻門也遮不住身影。一尺的柴灰比重新找到的桂木還珍貴，一粒米比美玉還貴重。君子堅守窮困，在困境中也不改變操守。即使有田方那樣的饋贈，也慚愧被人看作填溝壑的人。以于陵子仲為志向，與黔婁先生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