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郊月一至，厓蘚手剔掃。名山有真面，愈熟乃識好。前魚棄習見，佳境在曲繚。正如舊讀書，不厭數探討。
雨后巖氣蒸，奇馥發卉草。上下萬綠中，皎然石梁道。坐看夕陽色，頓覺異春昊。休羨住山僧，云煙閱暮早。
粼粼山塘水，長堤抱孤峰。突兀見題石，烈士留遺封。松檜一徑陰，但有花傭逢。逡巡日下影，寂寞苔上蹤。
世風習柔靡，眾醉如酒濃。義憤發卑賤，難馴氣猶龍。至今埋骨地，勁草生蔥龍。
出門白鷗起，心警疏林鐘。茲邱難培塿，興廢更歲月。清淵玉鳧沈，寶氣照華闕。
壯哉夫椒軍，三年竟報越。如何麋鹿游，霸業旋銷歇。艱危間世有，愚者但營窟。抉眼憐孤臣，苦口謀曲突。
平生志五湖，所遇常觸發。莫笑滄浪吟，臨流思解襪。
近郊每月來一次，親手剔除山崖上的苔蘚。名山有真實面貌，越熟悉越覺美好。常見的事物易被忽略，佳境往往曲折環繞。如同舊書重讀，不厭多次探討。雨后山巖霧氣蒸騰，奇香從花草間飄出。置身萬綠之中，石梁小道潔白醒目。坐看夕陽余暉，頓覺與春日不同。不必羨慕山中僧人，他們早看云煙暮景。山塘水波光粼粼，長堤環抱著孤峰。突然見到題字石碑，烈士留下的墳墓。松檜遮蔽的小徑，只遇花匠路過。夕陽西下腳步遲疑，苔上足跡寂寞清冷。世風沉迷柔靡，眾人如醉酒般昏沉。義憤從卑賤者中迸發，剛勁之氣難以馴服。至今埋骨之地，勁草生長茂盛。出門白鷗飛起，疏林鐘聲警醒心靈。此山丘非小土堆，興廢歷經歲月。清澈深淵中玉鳧沉潛，寶氣映照宮闕。當年夫椒的吳軍，三年終報越仇。為何麋鹿游于宮苑，霸業瞬間消亡。危難世間常有，愚人只知營私。可憐孤臣抉眼，苦口勸人防患。平生志在五湖，常因所遇觸發。莫笑滄浪之吟，臨流想脫襪歸隱。
虎阜：即虎丘山，在江蘇蘇州西北。
五人之墓：明代天啟年間，蘇州市民為反抗宦官魏忠賢暴政，擊殺其黨羽，事后顏佩韋等五人犧牲，葬于虎丘山塘街，張溥《五人墓碑記》記其事。
徂（cú）：到，至。
曲繚（liáo）：曲折環繞。
馴（xùn）：馴服。
培塿（pǒu lǒu）：小土堆。
夫椒：古山名，春秋時吳敗越于此（今太湖中洞庭西山）。
麋鹿游：比喻國家滅亡，宮室荒廢（《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臣聞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臺也’”）。
滄浪吟：指《滄浪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喻避世歸隱。
詩人自春至夏三次泛舟虎丘，吊唁五人墓。五人墓為明末蘇州市民抗暴犧牲的義士之墓，是忠義精神的象征。詩人借此表達對忠義的推崇，對世風柔靡的批判，以及對歷史興衰的思考，結合個人“志五湖”的歸隱情懷。
此詩以三次游覽虎丘為線索，由賞景轉入吊古，既描繪山林清幽之趣，更聚焦五人墓，贊頌義士“難馴氣猶龍”的剛直，批判世風沉溺；借歷史興亡（吳越爭霸）感慨霸業易逝，最后以“滄浪吟”表露避世之志。詩風質樸深沉，將自然、歷史、個人情懷熔于一爐，是清初詠史懷古詩的典型之作。
小聚風煙外，衡門水竹間。
疏溝分北澗，翦木見南山。
人笑謀生拙，天教到死閑。
猶存拄杖子，遇興即躋攀。
秋風吹細雨，蕭然濯炎熾。老夫疾頓平，甘食仍熟寐。
春物財幾何，搖落已復至。昔人喻死生，謂若屈伸臂。
愚公顧不靈，白首沒榮利。嗟予幸學道，了此直差易。
三拜散人號，退志獲早遂。弦歌萬二千，盡力不能祟。
瘦驢骨可數，渺渺入空翠。霜蟹初把螯，絲莼小添豉。
平生笑巨君，老嚙干肉糒。異味幸滿前，萬事付一醉。
漫道江南倚寺樓，豈如煙雨弄扁舟。
并刀不翦清愁斷，楚練難縻白日留。
湖上采菰甘似蜜，街頭買酒滑如油。
金丹九轉何時畢，且對梅花一醉休。
五窮作祟不容支，蟬腹龜腸旋過時。
客散難求門外轍，衣穿徒有鬢邊絲。
兒能解事甘藜藿，婢苦無薪睨扊扅。
箕踞浩歌君會否，書癡終覺勝錢癡。
藥物扶持病少蘇，殘年不恨老菰蘆。
潦收溪椴魚爭售，歲樂村場酒易沽。
無日榿林無墜葉，有時燕戶有新雛。
秋風剩起扁舟興，安得州家復鏡湖。
末學常憂墮吝驕，晚知鵬鷃本逍遙。
屏醫卻藥疾良已，破械空囹盜自消。
父子終身美藜藿，交游太半是漁樵。
衡門日落清風起，又著藤冠度野橋。
少年萬里走塵埃，歸臥柴荊晝不開。
十事真成九敗意，一春知復幾銜杯。
波清憑檻觀魚樂，風緊鉤簾待燕回。
催喚比鄰同晚酌，旋燒筀筍摘青梅。
流年及耄敢前期，浮世如漚只自知。
多貯閑愁持抵酒，剩游好景擬供詩。
海東藥到寬衰疾，岷下書稀愴別離。
約束春盤莫草草，又當梅發兩京時。
積雨初收曉寒重，野人忽作清都夢。
宮墻柳色綠如染，仰視修門岌飛動。
元章久已葬岷山，安得翩翩并馳鞚。
春光如昔交舊少，肺肝欲寫誰堪共。
頗聞天閽有疑事，通明殿下方僉議。
約君切勿負初心，天上人間均一是。
飲酒不至狂，對客不至疲。
讀書以自娛，不強所不知。
一窗袖手坐，往往晝漏移。
初非能養生，簡事頗似之。
四時俱可喜，最好新秋時。
柴門傍野水，鄰叟閑相期。
溪煙漠漠弈棋軒，筧水潺潺種藥園。
醫為疾平新掃跡，客知睡美罕敲門。
談余白拂懸床角，飲散空樽臥壁根。
賜帛更蒙優老詔，此生何以報君恩。
暑耘日炙背，寒耕泥沒腳。
眾人占膏腴，我獨治磽確。
力盡功未見，厥土但如昨。
豈惟窘糠粞，直恐轉溝壑。
今年雨旸時，天如相耕獲。
屋傾未暇扶，且復補籬落。
放船三家村，進棹十字港。云山互吞吐，水草遙莽蒼。
沙鷗下拍拍，野鶩浮兩兩。簫騷菰蒲中，小艇時來往。
匡山如香爐，藍水似車輞。夢魂不可到，于此寄遐想。
瘦僧迎寺門，為我掃方丈。指似北窗涼，此味愧專享。
我笑謝主人，聊可倚拄杖。吾廬已清絕，敢取魚熊掌。
病侵腰股作蹣跚，九折途生布武間。
東姥自無緣見佛，北公那有力移山。
買來芒屨真虛費，扶上籃輿亦漸艱。
賴有舂陵數峰在，虛窗高臥看孱顏。
憶自南昌返故鄉，移家來就鏡湖涼。
鶴雛養得沖霄漢，松樹看成任棟梁。
手版永拋貧亦樂，肩輿時上老何妨。
平郊東望江城近，隱隱清笳送夕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