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體仁送余至固節旗亭飲別賦此貽之
自古銷魂地,經過復此亭。布衣交自重,尊酒眼偏青。柳色春堪惜,驪歌老倦聽。因君懷舊侶,落落嘆晨星。
自古銷魂地,經過復此亭。布衣交自重,尊酒眼偏青。柳色春堪惜,驪歌老倦聽。因君懷舊侶,落落嘆晨星。
龍角眷已旦,星鳥貞良時。三光亦浮系,焉得久控持。
風水為輪樞,玄天經玉儀。空虛密流徙,自然有成虧。
畫挈遞相矜,娓娓安所歸。八埏生亂戎,戎首職為誰。
鹍雞厲其羽,玄鳥歸故鄉。日夕涼猋發,大火戢朱光。
陰氣馴以至,草木率焜黃。九六代為窮,龍戰血從橫。
堅冰自有時,圣人戒履霜。
長虹貫白日,壯士發穿冠。子胥齒屬鏤,鼓氣揚鴻川。
少女志填海,愚公力移山。幽微疇見測,賤庶亦有權。
積羽欲沈淵,積憤欲傾天。
物興常于會,至至各有宜。女魃非北御,應龍安可為。
炎德履嬴閏,重華嗣堯衰。共工遇其敵,一怒絕地維。
海燕西方來,雕梁托其端。差池若有媚,主壽稱萬年。
涼風忽東逝,舊壘成棄捐。微禽一何知,乃與徂化遷。
北山有寒焰,南山有溫泉。一氣蕩相薄,陰陽互為權。
羲輪發扶桑,虞淵弭六龍。圓景戒恒滿,朏魄以示沖。
如何夸毗子,作意矜顏容。步捷舉趾高,顧盼有余工。
執極何不然,人鬼且合從。屋禽驕亦淫,氣焰若流虹。
修途焉可竟,天運亦有終。
武帝時巡蹕舊京,煙花南部屬車行。更衣別置宮楊繞,蹴鞠新場御草平。
遍選檀槽催鳳拍,忽傳金彈逐鶯聲。寶奴老去優仁遠,坊曲今誰記姓名。
寄吳漢槎寧古塔,以詞代書,丙辰冬,寓京師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云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
妾家家近耶溪曲,蛾眉掩映湖光綠。浣紗不學苧蘿人,自托幽貞在空谷。
使君夜燕花滿堂,粲然遺我云錦裳。感君高誼何能忘,漢陰有女垂明珰。
春日潛行漢水傍,頭上金釵列鳳凰。腰間寶玉聲鏘鏘,名門上絜姬與姜。
此女翩躚天且麗,香風落地圍珠翠。使君五馬東南來,與君攜手青陵臺。
使君桂楫瀟湘渡,與君俱入江南路。江南三月花滿堤,桃李千蹊復萬蹊。
啼鶯飛入落花去,君問垂楊那得知。
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傳杜太守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考談生也。
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繞池游
〔旦上〕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貼〕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烏夜啼〕“〔旦〕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貼〕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闌。〔旦〕翦不斷,理還亂,悶無端。〔貼〕已分付
催花鶯燕借春看。”〔旦〕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貼〕分付了。〔旦〕取鏡臺衣服來。〔貼取鏡臺衣服上〕“云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鏡臺衣服在此。
步步嬌
〔旦〕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行介〕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貼〕今日穿插的好。
醉扶歸
〔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堤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貼〕早茶時了,請行。〔行介〕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旦〕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皂羅袍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貼〕是花都放了,那牡丹還早。
好姐姐
〔旦〕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春香啊,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貼〕成對兒鶯燕啊。〔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旦〕去罷。〔貼〕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也。〔旦〕提他怎的!〔行介〕
隔尾
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到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作到介〕〔貼〕“開我西閣門,展我東閣床。瓶插映山紫,爐添沉水香。”小姐,你歇息片時,俺瞧老夫人去也。〔下〕〔旦嘆介〕“默地游春轉,小試宜春面。”春啊,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氣,好困人也。春香那里?〔作左右瞧介〕〔又低首沉吟介〕天呵,春色惱人,信有之乎!常觀詩詞樂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誠不謬矣。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宮之客?昔日韓夫人得遇于郎,張生偶逢崔氏,曾有《題紅記》、《崔徽傳》二書。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約偷期,后皆得成秦晉。〔長嘆介〕吾生于宦族,長在名門。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淚介〕可惜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
山坡羊
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傳?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身子困乏了,且自隱幾而眠。〔睡介〕〔夢生介〕〔生持柳枝上〕“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臺。”小生順路兒跟著杜小姐回來,怎生不見?〔回看介〕呀,小姐,小姐!〔旦作驚起介〕〔相見介〕〔生〕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里!〔旦作斜視不語介〕〔生〕恰好花園內,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旦作驚喜,欲言又止介〕〔背想〕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生笑介〕小姐,咱愛殺你哩!
山桃紅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旦作含笑不行〕〔生作牽衣介〕〔旦低問〕那邊去?〔生〕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旦低問〕秀才,去怎的?〔生低答〕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生強抱旦下〕〔末扮花神束發冠,紅衣插花上〕“催花御史惜花天,檢點春工又一年。蘸客傷心紅雨下,勾人懸夢采云邊。”吾乃掌管南安府后花園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麗娘,與柳夢梅秀才,后日有姻緣之分。杜小姐游春感傷,致使柳秀才入夢。咱花神專掌惜玉憐香,竟來保護他,要他云雨十分歡幸也。
鮑老催
〔末〕單則是混陽蒸變,看他似蟲兒般蠢動把風情扇。一般兒嬌凝翠綻魂兒顛。這是景上緣,想內成,因中見。呀,淫邪展污了花臺殿。咱待拈片落花兒驚醒他。〔向鬼門丟花介〕他夢酣春透了怎留連?拈花閃碎的紅如片。秀才才到的半夢兒;夢畢之時,好送杜小姐仍歸香閣。吾神去也。〔下〕
山桃紅
〔生、旦攜手上〕〔生〕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小姐可好?〔旦低頭介〕〔生〕則把云鬟點,紅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旦〕秀才,你可去啊?〔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生〕姐姐,你身子乏了,將息,將息。〔送旦依前作睡介〕〔輕抇旦介〕姐姐,俺去了。〔作回顧介〕姐姐,你可十分將息,我再來瞧你那。“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下〕〔旦作驚醒,低叫介〕秀才,秀才,你去了也?〔又作癡睡介〕〔老旦上〕“夫婿坐黃堂,嬌娃立繡窗。怪他裙衩上,花鳥繡雙雙。”孩兒,孩兒,你為甚瞌睡在此?〔旦作醒,叫秀才介〕咳也。〔老旦〕孩兒怎的來?〔旦作驚起介〕奶奶到此!〔老旦〕我兒,何不做些針指,或觀玩書史,舒展情懷?因何晝寢于此?〔旦〕孩兒適在花園中閑玩,忽值春暄惱人,故此回房。無可消遣,不覺困倦少息。有失迎接,望母親恕兒之罪。〔老旦〕孩兒,這后花園中冷靜,少去閑行。〔旦〕領母親嚴命。〔老旦〕孩兒,學堂看書去。〔旦〕先生不在,且自消停。〔老旦嘆介〕女孩兒長成,自有許多情態,且自由他。正是:“宛轉隨兒女,辛勤做老娘。”〔下〕〔旦長嘆介〕〔看老旦下介〕哎也,天那,今日杜麗娘有些僥幸也。偶到后花園中,百花開遍,睹景傷情。沒興而回,晝眠香閣。忽見一生,年可弱冠,豐姿俊妍。于園中折得柳絲一枝,笑對奴家說:
“姐姐既淹通書史,何不將柳枝題賞一篇?”那時待要應他一聲,心中自忖,素昧平生,不知名姓,何得輕與交言。正如此想間,只見那生向前說了幾句傷心話兒,將奴摟抱去牡丹亭畔,芍藥闌邊,共成云雨之歡。兩情和合,真個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歡畢之時,又送我睡眠,幾聲“將息”。正待自送那生出門,忽值母親來到,喚醒將來。我一身冷汗,乃是南柯一夢。忙身參禮母親,又被母親絮了許多閑話。奴家口雖無言答應,心內思想夢中之事,何曾放懷。行坐不寧,自覺如有所失。娘呵,你教我學堂看書去,知他看那一種書消悶也。〔作掩淚介〕
綿搭絮
雨香云片,才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鮮冷汗粘煎,閃的俺心悠步亸,意軟鬟偏。不爭多費盡神情,坐起誰忺?則待去眠。〔貼上〕“晚妝銷粉印,春潤費香篝。”小姐,薰了被窩睡罷。
尾聲
〔旦〕困春心游賞倦,也不索香薰繡被眠。天呵,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春望逍遙出畫堂,(張說) 間梅遮柳不勝芳。(羅隱)
可知劉阮逢人處?(許渾) 回首東風一斷腸。(韋莊)
水盡重重客路,山開處處人家。粉璧斜銜落照,朱簾半卷桃花。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作: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于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于游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
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灞浐,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馀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經乎桂林之中,過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狹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涌澎湃。滭弗宓汩,逼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冽,滂濞沆溉。穹隆云橈,宛潬膠盭。逾波趨浥,涖涖下瀨。批巖沖擁,奔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墜,沈沈隱隱,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汩濦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后灝溔潢漾,安翔徐回,翯乎滈滈,東注太湖,衍溢陂池。
于是乎鮫龍赤螭,??漸離,鰅鳙鰭鮀,禺禺魼鰨,揵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讙聲,萬物眾伙。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碝,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藂積乎其中。鴻鹔鵠鴇,鴐鵝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盧,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巖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閕。阜陵別島,崴磈葨廆,丘虛堀礨,隱轔郁壘,登降陁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綠蕙,被以江蘺,糅以蘪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郁郁菲菲,眾香發越,肸蚃布寫,晻薆咇茀。
于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涌水躍波。其獸則?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甪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于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珰,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筑堂,累臺增成,巖窔洞房,頫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于閨闥,宛虹扡于楯軒,青龍蚴蟉于東箱,象輿婉僤于西清,靈圄燕于閑館,偓佺之倫,暴于南榮。醴泉涌于清室,通川過于中庭。盤石振崖,嵚巖倚傾。嵯峨磼礏,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琘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駁犖,雜臿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樸,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荅遝離支,羅乎后宮,列乎北園。貤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并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夸條直暢,實葉葰楙,攢立叢倚,連卷欐佹,崔錯癹骫,坑衡閜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纚,紛溶箾蔘,猗狔從風,藰蒞卉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還乎后宮,雜襲累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于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飛鸓,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漫遠遷。若此者數百千處。娛游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后宮不移,百官備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軒,后道游。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河江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后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壄羊,蒙鹖蘇,绔白虎,被班文,跨壄馬,凌三嵕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椎蜚廉,弄獬豸,格蝦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茍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于是乘輿弭節徘徊,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后侵淫促節,儵夐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轊白鹿,捷狡兔,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游梟,櫟蜚遽。擇肉而后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藝殪仆。然后揚節而上浮,凌驚風,歷駭猋,乘虛無,與神俱。躪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鵔鸃,拂翳鳥,捎鳳凰,捷鹓鶵,揜焦明。道盡途殫,回車而還。消遙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晻乎反鄉。蹷石闕,歷封巒,過鳷鵲,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鹢牛首,登龍臺,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均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轥轢,步騎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籍,與其窮極倦谻,驚憚詟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他他籍籍,填坑滿谷,掩平彌澤。
于是乎游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臺,張樂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嫻都,靚妝刻飾,便嬛綽約,柔橈嫚嫚,嫵媚纖弱。曳獨繭之褕紲,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俗殊服,芬芳漚郁,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于側。
于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馀閑,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于此。恐后葉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
于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辟,悉為農郊,以贍萌隸,隤墻填塹,使山澤之人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更始。’
于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游于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涂,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干戚,載云?,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于斯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卉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于三王,而功羨于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亡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見教,謹受命矣。”
楚使子虛使于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畋。畋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畋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仆樂齊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云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選徒萬騎,畋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兔轔鹿,射麋腳麟。騖于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仆曰:‘楚亦有平原廣澤游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余年,時從出游,游于后園,覽于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仆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名曰云夢。云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云;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玞。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芎藭昌蒲,茳蘺麋蕪,諸柘巴苴。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觚盧、菴閭軒于,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菱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其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檗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鹓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于是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轊陶駼,乘遺風,射游騏。倏眒倩浰,雷動猋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腋,絕乎心系。獲若雨獸,揜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節徘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郄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于是鄭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紆?委曲,郁橈溪谷。衯衯裶裶,揚袘戌削,蜚纖垂髾。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于是乃相與獠于蕙圃,媻珊郣窣,上乎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鴐鵝。雙鸧下,玄鶴加。怠而后發,游于清池。浮文鹢,揚旌栧。張翠帷,建羽蓋。罔瑇瑁,鉤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涌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按行,騎就隊。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于是楚王乃登云陽之臺,泊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于是齊王默然無以應仆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貺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獲,以娛左右,何名為夸哉!問楚地之有無者,愿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余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于齊而累于楚矣。且齊東陼鉅海,南有瑯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畋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云夢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崪充牣其中,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卨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游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