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何醫士
中年多病稍相侵,委巷沖寒屢見尋。愧我且非當路客,因君真見古人心。玉池洗藥流香遠,金匱儲書燭理深。自笑貧家無以報,只將詩句當南金。
中年多病稍相侵,委巷沖寒屢見尋。愧我且非當路客,因君真見古人心。玉池洗藥流香遠,金匱儲書燭理深。自笑貧家無以報,只將詩句當南金。
(夫人、長老上云)今日送張生赴京,十里長亭,安排下筵席;我和長老先行,不見張生、小姐來到。(旦、末 、紅同上)(旦云)今日送張生上朝取應,早是離人傷感,況值那暮秋天氣,好煩惱人也呵!“悲歡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里程。”
[正宮][端正好]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滾繡球]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道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紅云)姐姐今日怎么不打扮?(旦云)你那知我的心里呵!
[叨叨令]見安排著車兒、馬兒,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氣;有甚么心情花兒、靨兒,打扮得嬌嬌滴滴的媚;準備著被兒、枕兒,只索昏昏沉沉的睡;從今后衫兒、袖兒,都揾做重重疊疊的淚。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久已后書兒、信兒,索與我凄凄惶惶的寄。
(做到)(見夫人科)(夫人云)張生和長老坐,小姐這壁坐,紅娘將酒來。張生,你向前來,是自家親眷,不要回避。俺今日將鶯鶯與你,到京師休辱末了俺孩兒,掙揣一個狀元回來者。(末云)小生托夫人余蔭,憑著胸中之才,視官如拾芥耳。(潔云)夫人主見不差,張生不是落后的人。(把酒了,坐)(旦長吁科)
[脫布衫]下西風黃葉紛飛,染寒煙衰草萋迷。酒席上斜簽著坐的,蹙愁眉死臨侵地。
[小梁州]我見他閣淚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猛然見了把頭低,長吁氣,推整素羅衣。
[幺篇]雖然久后成佳配,奈時間怎不悲啼。意似癡,心如醉,昨宵今日,清減了小腰圍。
(夫人云)小姐把盞者!(紅遞酒,旦把盞長吁科,云)請吃酒!
[上小樓]合歡未已,離愁相繼。想著俺前暮私情,昨夜成親,今日別離。我諗知這幾日相思滋味,卻原來比別離情更增十倍。
[幺篇]年少呵輕遠別,情薄呵易棄擲。全不想腿兒相挨,臉兒相偎,手兒相攜。你與俺崔相國做女婿,妻榮夫貴,但得一個并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
(夫人云)紅娘把盞者!(紅把酒了)(旦唱)
[滿庭芳]供食太急,須臾對面,頃刻別離。若不是酒席間子母們當回避,有心待與他舉案齊眉。雖然是廝守得一時半刻,也合著俺夫妻每共桌而食。眼底空留意,尋思起就里,險化做望夫石。
(紅云)姐姐不曾吃早飯,飲一口兒湯水。(旦云)紅娘,甚么湯水咽得下!
[快活三]將來的酒共食,嘗著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氣息,泥滋味。
[朝天子]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淚。眼面前茶飯怕不待要吃,恨塞滿愁腸胃。“蝸角虛名,蠅頭微利”,拆鴛鴦在兩下里。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吁氣。
(夫人云)輛起車兒,俺先回去,小姐隨后和紅娘來。(下)(末辭潔科)(潔云)此一行別無話兒,貧僧準備買登科錄看,做親的茶飯少不得貧僧的。先生在意,鞍馬上保重者!“從今經懺無心禮,專聽春雷第一聲。”(下)(旦唱)
[四邊靜]霎時間杯盤狼藉,車兒投東,馬兒向西,兩意徘徊,落日山橫翠。知他今宵宿在那里?有夢也難尋覓。
(旦云)張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來。(末云)小生這一去白奪一個狀元,正是“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旦云)君行別無所贈,口占一絕,為君送行:“棄擲今何在,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末云)小姐之意差矣,張珙更敢憐誰?謹賡一絕,以剖寸心:“人生長遠別,孰與最關親?不遇知音者,誰憐長嘆人?”(旦唱)
[耍孩兒]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五煞]到京師服水土,趁程途節飲食,順時自保揣身體。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風霜要起遲!鞍馬秋風里,最難調護,最要扶持。
[四煞]這憂愁訴與誰?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岳低。到晚來悶把西樓倚,見了些夕陽古道,衰柳長堤。
[三煞]笑吟吟一處來,哭啼啼獨自歸。歸家若到羅幃里,昨宵個繡衾香暖留春住,今夜個翠被生寒有夢知。留戀你別無意,見據鞍上馬,閣不住淚眼愁眉。
(末云)有甚言語囑付小生咱?(旦唱)
[二煞]你休憂文齊福不齊,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我這里青鸞有信頻須寄,你卻休“金榜無名誓不歸”。此一節君須記:若見了那異鄉花草,再休似此處棲遲。
(末云)再誰似小姐?小生又生此念。(旦唱)
[一煞]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煙暮靄相遮蔽。夕陽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聽馬嘶。我為甚么懶上車兒內,來時甚急,去后何遲?
(紅云)夫人去好一會,姐姐,咱家去!(旦唱)
[收尾]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里。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
(旦、紅下)(末云)仆童趕早行一程兒,早尋個宿處。淚隨流水急,愁逐野云飛。(下)
臣聞理忘亂,巡忘危,逸忘勞,得忘失。此四者莫不皆然。是以夏桀以瑤臺瓊室為麗,而不悟鳴條南巢之禍。殷辛以象箸玉杯為華,而不知牧野白旗之敗。故當其盛也。謂四海為已力。及其衰焉,乃匹夫之不制。當其信也。謂天下為一心。及其疑焉,則顧盼皆為仇敵。是知必有其德,則誠結戎夷,化行荒裔。茍失其度,則變生骨肉,釁起腹心矣。是以為人主者,不可忘初。處殿堂則思前主之所以失,朝萬國則思今已之所以貴,巡府庫則思今日之所以得,視功臣則思其為已之始,見名將則思其用力之初。茍弗忘舊,則人無易心,則何患乎天下之不化?故朝行之則為堯舜,暮失之則為桀紂,豈異人哉?其辭曰:
周墳籍以遐觀,總宇宙而一窺。結繩往而莫紀,書契來而可知。惟皇王之迭代,信步驟之恒規。莫不慮失者常得,懷安者必危。是以戰戰栗栗,日慎一日。守勤守儉,去奢去逸,外無荒禽,內無荒色。唯賢是授,唯人斯恤。則四王不足五,六帝不足七(一作“三皇不足六,五帝不足十”)。若夫恃圣驕力,狠戾倔強。忠良是棄,謅佞斯獎。構崇臺以造天,穿深池以絕壤,厚賦重斂,積寶藏鏹,無罪加刑,有功不賞,則夏桀可二,殷辛易兩,在危所恃,居勿忘想,功臣無逐,故人無放,放故者亡,膛功者喪。四海岌岌,九土漫漫。覆之甚易,存之實難。是以一人有悅,萬國同歡。一人失所,兆庶俱殘,喜則嚴寒為熱,怒則盛夏成寒。一動而八方亂,一言而天下安。舉君過者為忠,述主美者為佞。茍承顏以順旨。必蔽視而掩聽。動雖非而謂神,言縱失而稱圣。故曲者亂直,邪者鬼正。改華服以就紫,變雅音而入鄭。雖往古之軌躅,亦當今之龜鏡。崔巍龍殿,赫奕鳳門。包四海以稱主,冠天下而獨尊。既兄日而姊月,亦父乾而母坤。視則金翠溢目,聽則絲竹盈耳。信賞罰之在躬,實榮辱之由已。羲皇而易匹,言堯舜之可擬。驕志自此而生,侈心因茲而起。常懼顛而懼覆,必思足而思止。勿忘潛龍之初,常懷布衣之始。在位稱寶,居器曰神。鼓鐘庭設,玉帛階陳。得必有兆,失必有因。一替一立,或周或秦。既承前代,當思後人。唯德可以久,天道無常親。
天上有物乎,吾不得而乞。 天上有人乎,吾不得而親。 虛微髣髴,視之乃沕。 抱一存真,強名曰神。 猶橐猶籥,風卷云郁。 天地不仁,芻狗是刜。 和光同塵,眾妙維新。 圣人不仁,后身外身。 外身而身存,身存而物賓。 吾不知誰子,以天物為臣。 金玉何足守,美善何足珍。 有名之毋見,無名之始淪。 非見亦非淪,玄玄萬古屯。
燕地寒,花朝節后,余寒猶厲。凍風時作,作則飛沙走礫。局促一室之內,欲出不得。每冒風馳行,未百步輒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數友出東直,至滿井。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闊,若脫籠之鵠。于時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鱗浪層層,清澈見底,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巒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條將舒未舒,柔梢披風,麥田淺鬣寸許。游人雖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紅裝而蹇者,亦時時有。風力雖尚勁,然徒步則汗出浹背。凡曝沙之鳥,呷浪之鱗,悠然自得,毛羽鱗鬣之間皆有喜氣。始知郊田之外未始無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夫不能以游墮事而瀟然于山石草木之間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適與余近,余之游將自此始,惡能無紀?己亥之二月也。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無高巖邃壑,獨以近城,故簫鼓樓船,無日無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來,紛錯如織,而中秋為尤勝。
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靚妝麗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間。從千人石上至山門,櫛比如鱗,檀板丘積,樽罍云瀉,遠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鋪江上,雷輥電霍,無得而狀。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聲若聚蚊,不可辨識。分曹部署,竟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陳,妍媸自別。未幾而搖手頓足者,得數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練,一切瓦釜,寂然停聲,屬而和者,才三四輩;一簫,一寸管,一人緩板而歌,竹肉相發,清聲亮徹,聽者魂銷。比至夜深,月影橫斜,荇藻凌亂,則簫板亦不復用;一夫登場,四座屏息,音若細發,響徹云際,每度一字,幾盡一刻,飛鳥為之徘徊,壯士聽而下淚矣。
劍泉深不可測,飛巖如削。千頃云得天池諸山作案,巒壑競秀,最可觴客。但過午則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閣亦佳,晚樹尤可觀。而北為平遠堂舊址,空曠無際,僅虞山一點在望,堂廢已久,余與江進之謀所以復之,欲祠韋蘇州、白樂天諸公于其中;而病尋作,余既乞歸,恐進之之興亦闌矣。山川興廢,信有時哉!
吏吳兩載,登虎丘者六。最后與江進之、方子公同登,遲月生公石上。歌者聞令來,皆避匿去。余因謂進之曰:“甚矣,烏紗之橫,皂隸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聽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稱吳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識余言否耶?
余少時過里肆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后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意甚駭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
一夕坐陶太史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編》詩一帙,惡楮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首,不覺驚躍,急呼周望:“《闕編》何人作者,今邪古邪?”周望曰:“此余鄉徐文長先生書也。”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僮仆睡者皆驚起。蓋不佞生三十年,而始知海內有文長先生,噫,是何相識之晚也!因以所聞于越人士者,略為次第,為《徐文長傳》。
徐渭,字文長,為山陰諸生,聲名藉甚。薛公蕙校越時,奇其才,有國士之目。然數奇,屢試輒蹶。中丞胡公宗憲聞之,客諸幕。文長每見,則葛衣烏巾,縱談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邊兵,威鎮東南,介胄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議者方之劉真長、杜少陵云。會得白鹿,屬文長作表,表上,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計,皆出其手。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視一世士無可當意者。然竟不偶。
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于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雖其體格時有卑者,然匠心獨出,有王者氣,非彼巾幗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識,氣沉而法嚴,不以摸擬損才,不以議論傷格,韓、曾之流亞也。文長既雅不與時調合,當時所謂騷壇主盟者,文長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歐陽公所謂“妖韶女老,自有余態”者也。間以其余,旁溢為花鳥,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太史元汴力解,乃得出。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抄錄,今未至。余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
梅客生嘗寄予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詩。”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悲夫!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
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石簣數為余言:“傅金吾園中梅,張功甫玉照堂故物也,急往觀之。”余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湖上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余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艷冶極矣。
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游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莊至顛,可二十余里。
凡山深辟者多荒涼,峭削者鮮迂曲;貌古則鮮妍不足,骨大則玲瓏絕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
天目盈山皆壑,飛流淙淙,若萬匹縞,一絕也。石色蒼潤,石骨奧巧,石徑曲折,石壁竦峭,二絕也。雖幽谷縣巖,庵宇皆精,三絕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聲甚小,聽之若嬰兒聲,四絕也。曉起看云,在絕壑下,白凈如綿,奔騰如浪,盡大地作琉璃海,諸山尖出云上若萍,五絕也。然云變態最不常,其觀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狀。山樹大者,幾四十圍,松形如蓋,高不逾數尺,一株直萬余錢,六絕也。頭茶之香者,遠勝龍井,筍味類紹興破塘,而清遠過之,七絕也。余謂大江之南,修真棲隱之地,無逾此者,便有出纏結室之想矣。
宿幻住之次日,晨起看云,巳后登絕頂,晚宿高峰死關。次日,由活埋庵尋舊路而下。數日晴霽甚,山僧以為異,下山率相賀。山中僧四百余人,執禮甚恭,爭以飯相勸。臨行,諸僧進曰: “荒山僻小,不足當巨目,奈何?”余曰:“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山僧不勞過謙,某亦不敢面譽。”因大笑而別。
從山門右折,得石徑。數步聞疾雷聲,心悸。山僧曰:“此瀑聲也。”
疾趨,度石罅,瀑見。石青削,不容寸膚,三面皆郛立。瀑行青壁間,撼山掉谷,噴雪直下,怒石橫激如虹,忽卷掣折而后注,水態愈偉,山行之極觀也。
游人坐欹巖下望,以面受沫,乍若披絲,虛空皆緯,至飛雨瀉崖,而猶不忍去。
暮歸,各賦詩。所目既奇,思亦變幻,恍惚牛鬼蛇神,不知作何等語。時夜已午, 魈呼虎號之聲,如在床幾間。彼此諦觀,須眉毛發,種種皆豎,俱若鬼矣。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報母矣!痛自嚴君見背,兩易春秋,冤酷日深,艱辛歷盡。本圖復見天日,以報大仇,恤死榮生,告成黃土;奈天不佑我,鐘虐先朝,一旅才興,便成齏粉。去年之舉,淳已自分必死,誰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養無一日焉。致慈君托跡于空門,生母寄生于別姓,一門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問;淳今日又溘然先從九京: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嗚呼!雙慈在堂,下有妹女,門祚衰薄,終鮮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為生?雖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遺;淳之身,君之所用。為父為君,死亦何負于雙慈!但慈君推干就濕,教禮習詩,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難,大恩未酬,令人痛絕。——慈君托之義融女兄,生母托之昭南女弟。
淳死之后,新婦遺腹得雄,便以為家門之幸。如其不然,萬勿置后!會稽大望,至今而零極矣!節義文章,如我父子者幾人哉?立一不肖后如西銘先生,為人所詬笑,何如不立之為愈耶!嗚呼!大造茫茫,總歸無后。有一日中興再造,則廟食千秋,豈止麥飯豚蹄,不為餒鬼而已哉!若有妄言立后者,淳且與先文忠在冥冥誅殛頑嚚,決不肯舍!
兵戈天地,淳死后,亂且未有定期。雙慈善保玉體,無以淳為念。二十年后,淳且與先文忠為北塞之舉矣!勿悲勿悲!相托之言,慎勿相負!武功甥將來大器,家事盡以委之。寒食盂蘭,一杯清酒,一盞寒燈,不至作若敖之鬼,則吾愿畢矣!新婦結褵二年,賢孝素著。武功甥好為我善待之。亦武功渭陽情也。
語無倫次,將死言善。痛哉痛哉!人生孰無死?貴得死所耳!父得為忠臣,子得為孝子。含笑歸太虛,了我分內事。大道本無生,視身若敝屣。但為氣所激,緣悟天人理。惡夢十七年,報仇于來世。神游天地間,可以無愧矣!
復楚情何極,亡秦氣未平。 雄風清角勁,落日大旗明。 縞素酬家國,戈船決死生! 胡笳千古恨,一片月臨城。
戰苦難酬國,仇深敢憶家? 一身存漢臘,滿目盡胡沙。 落月翻旗影,清霜冷劍花。 六軍渾散盡,半夜起悲笳。
一旅同仇誼,三秋故主懷。 將星沉左輔,卿月隱中臺。 東閣塵賓幕,西征愧賦才。 月明笳鼓切,今夜為誰哀。
將壇醇酒冰漿細,元夜邀賓燈火新。 直待清霄寒吐月,休教白發老侵人。
香翻桂影燭光薄,紅沁榆階寶靨勻。 群品欣欣增氣色,太平依舊獨閑身。
高梁橋水從西山深澗中來,道此入玉河。白練千匹,微風行水上若羅紋紙。堤在水中,兩波相夾。綠楊四行,樹古葉繁,一樹之蔭,可覆數席,垂線長丈馀。
岸北佛廬道院甚眾,朱門紺殿,亙數十里。對面遠樹,高下攢簇,間以水田,西山如螺髻,出于林水之間。
極樂寺去橋可三里,路徑亦佳。馬行綠蔭中,若張蓋。殿前剔牙松數株,松身鮮翠嫩黃,斑剝若大魚鱗,大可七八圍許。
暇日,曾與黃思立諸公游此。予弟中郎云:“此地小似錢塘蘇堤。”思立亦以為然。余因嘆西湖勝景,入夢已久,何日掛進賢冠,作六橋下客子,了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韻,各賦一詩而別。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不知其 一作:不知乎;西東 一作:東西)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于秦。朝歌夜弦,為秦宮人。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云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有不見者 一作:有不得見者)
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于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于市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新愁因甚多?淺黛教誰畫?倦將珊枕欹,款要朱扉亞。月明閑照綠窗紗,酒 冷重溫白玉。五花驄系何處垂揚下,少年心虧負殺、虧負殺。不恨你個冤家, 高燒銀蠟,寬鋪繡榻,今夜來么? 尋致爭不致爭,既言定先言定。論至誠俺至誠,你薄幸誰薄幸?豈不舉頭三 尺有神明,忘義多應當罪名。海神廟見有他為證,似王魁負桂英。磣可可海誓山 盟。縷帶難逃命,裙刀上更自刑,活取了個年少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