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貧士七首

作者：陶潛（魏晉）

萬族各有托，孤云獨無依。曖曖空中滅，何時見馀暉？朝霞開宿霧，眾鳥相與飛。遲遲出林翮，未夕復來歸。量力守故轍，豈不寒與饑？知音茍不存，已矣何所悲。

凄厲歲云暮，擁褐曝前軒。南圃無遺秀，枯條盈北園。傾壺絕馀瀝，窺灶不見煙。詩書塞座外，日昃不遑研。閑居非陳厄，竊有慍見言。何以慰吾懷？賴古多此賢。

榮叟老帶索，欣然方彈琴。原生納決屨，清歌暢商音。重華去我久，貧士世相尋。弊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豈忘襲輕裘？茍得非所欽。賜也徒能辯，乃不見吾心。

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好爵吾不榮，厚饋吾不酬。一旦壽命盡，弊服仍不周。豈不知其極，非道故無憂。從來將千載，未復見斯儔。朝與仁義生，夕死復何求？

袁安困積雪，邈然不可干。阮公見錢入，即日棄其官。芻藁有常溫，采莒足朝餐。豈不實辛苦？所懼非饑寒。貧富常交戰，道勝無戚顏。至德冠邦閭，清節映西關。

仲蔚愛窮居，繞宅生蒿蓬。翳然絕交游，賦詩頗能工。舉世無知者，止有一劉龔。此士胡獨然？寔由罕所同。介焉安其業，所樂非窮通。人事固以拙，聊得長相從。

昔在黃子廉，彈冠佐名州。一朝辭吏歸，清貧略難儔。年饑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雖有志，固為兒女憂。惠孫一晤嘆，腆贈竟莫酬。誰云固窮難，邈哉此前修。

譯文

萬物各有依托，孤云獨自無所依傍。它在昏暗的空中消散，何時還能見到它的余暉？朝霞驅散了夜霧，眾鳥結伴而飛。孤鳥緩緩飛出樹林，還沒到傍晚就又飛了回來。估量自己的能力遵循舊路，難道不會遭受寒冷與饑餓？如果沒有知音，那也就沒什么可悲傷的了。寒冷的年末，披著粗布在房前曬太陽。南邊園圃里已沒有花草，北邊園子里滿是枯枝。倒酒壺里已沒有酒，看灶里也沒有炊煙。詩書堆滿座位四周，太陽西斜都沒時間研讀。閑居不像孔子在陳國遭困厄，卻也私下有了怨憤之言。用什么安慰我心懷？幸虧古代有很多這樣的賢士。榮啟期年老還系著繩索，卻欣然彈琴。原憲穿著破鞋，清歌高唱商音。舜帝離我們已很久，貧士代代相尋。破衣遮不住手肘，野菜湯常不夠喝。難道忘了穿輕暖的皮衣？但不正當得到的不是我所欽佩的。子貢徒然能言善辯，卻不理解我的心意。安貧守賤的人，自古就有黔婁。高官厚祿我不覺得榮耀，豐厚饋贈我不接受。一旦壽命終結，破衣服還遮體不全。難道不知道窮困的盡頭？不合道義所以無憂。時間已過千年，再沒見過這樣的人。早晨與仁義相伴而生，晚上死去又有何求？袁安被積雪困在家中，品格高潔不可侵犯。阮公見錢進入官府，當天就棄官而去。喂牲口的草料也有常溫，采野菜也夠當早餐。難道不辛苦？所怕的不是饑寒。貧富的念頭常交戰，道義取勝就沒有憂戚的容顏。高尚品德在鄉里稱冠，高潔節操映照著西關。張仲蔚喜愛隱居，住宅周圍長滿蒿蓬。隱居不與世人交往，賦詩很有功夫。全天下沒有了解他的人，只有一個劉龔。這人為何如此？實在是因為他與眾不同。耿介地安于自己的事業，所樂的不在于窮困或顯達。處世本來就笨拙，姑且能長久這樣。過去黃子廉，彈冠出仕輔佐名州。一旦辭去官職歸家，清貧無人能比。年成饑荒妻子感懷，哭泣著向我訴說。丈夫雖有志向，也不免為兒女擔憂。惠孫見了嘆息，厚禮饋贈終不接受。誰說安守窮困難，遙遠的前代賢士就是榜樣。

注釋

萬族：萬物。托：依托。

曖曖：昏暗的樣子。

宿霧：夜霧。

翮：鳥的翅膀，這里代指鳥。

故轍：舊路，指自己一貫的生活方式。

褐：粗布衣服。曝：曬。

遺秀：指未被摧殘的花草。

瀝：液體，這里指酒。

日昃：太陽西斜。遑：閑暇。

陳厄：指孔子在陳國遭困厄。

慍見言：有怨憤的話。

榮叟：榮啟期，春秋時隱士。帶索：以繩索為衣帶。

原生：原憲，孔子弟子，安貧樂道。決屨：破鞋。

重華：舜帝名。

襲：穿。

賜：子貢，名端木賜，善辯。

黔婁：戰國時隱士，安貧守道。

酬：接受。

袁安：東漢人，大雪天困在家中，不外出求食。

阮公：指阮裕，見錢入官府，即日棄官。

芻藁：喂牲口的草料。

莒：野菜。

交戰：指內心貧富兩種念頭的斗爭。

仲蔚：張仲蔚，東漢隱士。

劉龔：張仲蔚的朋友。

黃子廉：事跡不詳。

彈冠：出仕做官。

惠孫：人名，事跡不詳。腆贈：豐厚的饋贈。

創作背景

陶淵明生活在東晉末年，社會動蕩不安，政治黑暗。他自己一生多次出仕又歸隱，經歷了生活的貧困。這些詩大約作于他晚年，此時他生活更加艱難，但依然堅守自己的人生理想和道德準則，通過這組詩來表達對安貧樂道精神的崇尚。

簡析

這組詩主旨是贊美貧士安貧守道的精神。其突出特點是用多個典故塑造貧士形象，情感真摯，語言質樸。在文學史上，它體現了陶淵明獨特的人生追求和文學風格，對后世表達堅守自我、安貧樂道主題的文學創作有一定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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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以一家計之：高、曾之時，有屋十間，有田一頃，身一人，娶婦后不過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間，食田一頃，寬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計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婦即有八人，八人即不能無擁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間，食田一頃，吾知其居僅僅足，食亦僅僅足也。子又生孫，孫又娶婦，其間衰老者或有代謝，然已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間，食田一頃，即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曾焉，自此而玄焉，視高、曾時口已不下五六十倍，是高、曾時為一戶者，至曾、元時不分至十戶不止。其間有戶口消落之家，即有丁男繁衍之族，勢亦足以相敵。或者曰：“高、曾之時，隙地未盡辟，閑廛未盡居也。”然亦不過增一倍而止矣，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戶口則增至十倍二十倍，是田與屋之數常處其不足，而戶與口之數常處其有余也。又況有兼并之家，一人據百人之屋，一戶占百戶之田，何怪乎遭風雨霜露饑寒顛踣而死者之比比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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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玄瑞精，有星而景，有云而卿。其光下垂，遇物流形。草木得之，發為紅英。英之甚紅，鐘乎牡丹。拔類邁倫，國香欺蘭。我研物情，次第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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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煥乎！美乎！后土之產物也。使其花如此而偉乎，何前代寂寞而不聞？今則昌然而大來。曷草木之命，亦有時而塞，亦有時而開？吾欲問汝，曷為而生哉？汝且不言，徒留玩以徘徊。

錄桃源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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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明山道士葉沈，囊出古畫。畫有桃源圖。圖上有溪，溪名武陵之源。按仙記，分靈洞三十六之一支。其水趣流，勢與江河同。有深而綠，淺而白，白者激石，綠者落鏡。溪南北有山，山如屏形，接連而去，峰豎不險，翠秾不浮。其夾岸有樹木千萬本，列立如揖，丹色鮮如霞，擢舉欲動，燦若舒顏。山鋪水底，草散茵毯。有鸞青其衿，有鶴丹其頂，有雞玉其羽，有狗金其色，毛傞傞亭亭，閑而立者十有八九。岸而北，有曲深巖門，細露屋宇，霞檻繚轉，云磴五色；雪冰肌顏，服身衣裳皆負星月文章。岸而南，有五人，服貌肖虹玉，左右有書童玉女，角發而侍立者十二。視其意況，皆逍遙飛動，若云十許片，油焉而生，忽焉而往。其坦處有壇，層級沓玉冰。壇面俄起爐灶，灶口含火，上有云氣，具備五色。中有溪，艇泛，上一人雪華鬢眉，身著秦時衣服，手鼓短枻，意狀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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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曰求仁則人悅。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于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饑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既有覺后知覺后覺之責。孔門教人，莫大于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于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人達人之人，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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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四條為余數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記之行之，并傳之于子子孫孫，則余曾家可長盛不衰，代有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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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頭春未到，雪滿交河道。暮沙明殘照，塞烽云間小。斷鴻悲，隴月低，淚濕征衣悄。歲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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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在靖康初，胡塵蒙京師。城陷撞軍入，掠去隨胡兒。忽聞南使過，羞頂羖羊皮。立向最高處，圖見漢官儀。數日望回騎，薦致臨風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