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詩三首

作者：陸機（魏晉）

卜擇考休貞，嘉命咸在茲。夙駕警徒御，結轡頓重基。龍?被廣柳，前驅矯輕旗。殯宮何嘈嘈，哀響沸中闈。

中闈且勿歡，聽我薤露詩。死生各異倫，祖載當有時。舍爵兩楹位，啟殯進靈轜。飲餞觴莫舉，出宿歸無期。

帷衽曠遺影，棟宇與子辭。周親咸奔湊，友朋自遠來。翼翼飛輕軒，骎骎策素騏。按轡遵長薄，送子長夜臺。

呼子子不聞，泣子子不知。嘆息重櫬側，念我疇昔時。三秋猶足收，萬世安可思。殉沒身易亡，救子非所能。

含言言哽咽，揮涕涕流離。流離親友思，惆悵神不泰。素驂佇轜軒，玄駟騖飛蓋。哀鳴興殯宮，回遲悲野外。

魂輿寂無響，但見冠與帶。備物象平生，長旌誰為旆。悲風徽行軌，傾云結流靄。振策指靈丘，駕言從此逝。

重阜何崔嵬，玄廬竄其間。磅礴立四極，穹隆放蒼天。側聽陰溝涌，臥觀天井懸。

壙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人往有返歲，我行無歸年。昔居四民宅，今托萬鬼鄰。昔為七尺軀，今成灰與塵。

金玉素所佩，鴻毛今不振。豐肌饗螻蟻，妍姿永夷泯。壽堂延魑魅，虛無自相賓。螻蟻爾何怨，魑魅我何親。

拊心痛荼毒，永嘆莫為陳。

譯文

經過占卜選擇了這吉祥的日子，美好的安排都已就緒。早早駕車提醒侍從，系好馬韁停在墓穴前。靈車覆蓋著大柳棺罩，前導舉著輕盈的旗幟。殯宮一片嘈雜，哀傷的聲音在中門沸騰。中門的人們且別悲傷，聽我唱這《薤露》詩。生死本就不同道，出殯自有定時。在兩楹之間設奠酒，啟殯抬出靈車。餞別之酒無法舉起，出門一去就再無歸期。床帳空留身影，房屋與你告別。至親都紛紛趕來，朋友也從遠方而至。輕快的車兒翩翩飛馳，白色的駿馬快快奔跑。勒著韁繩沿著長林，送你前往那長夜之臺。呼喊你你聽不見，哭泣你也不知道。在棺木旁嘆息，回憶我們往昔時光。三秋的收獲尚有盼頭，萬世的事哪能預料。你突然離世身已亡，救你我卻無能為力。想說話卻哽咽難言，揮灑的淚水四處流淌。淚水飽含親友的思念，惆悵得精神不安。白色的驂馬停在靈車前，黑色的駟馬駕著飛蓋奔跑。殯宮里傳來哀鳴聲，在野外徘徊讓人悲傷。靈車寂靜無聲，只看見冠帶。陪葬之物一如生前，長旌又為誰而飄揚。悲風吹過車轍，濃云凝聚成靄。揮鞭指向那山丘，駕車從此離去。重重的山丘多么高峻，墓穴深藏其間。它像四極般穩固，像蒼天般穹隆。側耳聽陰溝的流水聲，臥著看天井高懸。墓穴里多么空曠，長夜哪有天明。別人離去還有歸期，我此去再無回年。昔日住在百姓家中，如今與萬鬼為鄰。昔日是堂堂七尺之軀，如今成了灰與塵。生前佩戴的金玉，如今輕如鴻毛不再有作用。豐滿的肌膚成了螻蟻的食物，美麗的姿容永遠消失。壽堂招來魑魅，虛無成了相伴之物。螻蟻你有何怨恨，魑魅與我有何親近。撫胸痛心像受荼毒，長嘆之情難以訴說。

注釋

卜擇：占卜選擇。考：成。休貞：吉祥。

夙駕：早早駕車。警徒御：提醒侍從。結轡：系好馬韁。頓：停。重基：墓穴。

龍?：畫有龍的棺罩。廣柳：載棺的大車。

殯宮：停放靈柩的地方。嘈嘈：嘈雜。中闈：內門。

薤露詩：古代挽歌。

祖載：出殯。

舍爵：設奠酒。兩楹位：指在廳堂兩楹之間設奠。啟殯：啟靈出殯。靈轜：靈車。

飲餞：餞別。觴：酒器。出宿：出門。

帷衽：床帳。曠：空。

周親：至親。奔湊：紛紛趕來。

翼翼：輕快的樣子。輕軒：輕便的車。骎骎：馬快跑的樣子。素騏：白色的馬。

按轡：勒著韁繩。遵：沿著。長薄：長林。長夜臺：指墳墓。

疇昔：往昔。

殉沒：突然死亡。

流離：流淌。

素驂：白色的驂馬。佇：停。轜軒：靈車。玄駟：黑色的駟馬。騖：奔跑。飛蓋：車蓋。

徽：吹拂。行軌：車轍。流靄：流動的云靄。

靈丘：山丘，指墓地。

重阜：重重山丘。崔嵬：高峻。玄廬：墓穴。竄：藏。

磅礴：廣大無邊。四極：四方極遠之地。穹隆：像天空一樣中間高四周低。

陰溝：墓中的排水溝。天井：墓頂的通風口。

壙宵：墓穴中的長夜。寥廓：空曠。大暮：長夜。

四民宅：百姓的住宅。

七尺軀：指人的身體。

饗：供……食用。妍姿：美麗的姿容。夷泯：消失。

壽堂：指墳墓。延：招來。魑魅：鬼怪。賓：相伴。

荼毒：痛苦。

創作背景

《挽歌詩三首》是陸機為悼念逝者而作。陸機生活在西晉時期，當時社會動蕩不安，政治斗爭激烈。他本人經歷坎坷，目睹了許多生死離別。這些挽歌詩可能是他在親友離世后，有感于生命的脆弱和無常而創作，以表達對逝者的哀悼和對人生的思考。

簡析

這首詩主旨是哀悼逝者，抒發對生死的感慨。其突出特點是描寫細致，情感真摯，通過對送葬過程的描繪和生死對比，深刻地表現了生命的無常。在文學史上，陸機的挽歌詩對后世悼亡題材的詩歌創作有一定的影響，為后人展現了西晉時期人們對死亡的認知和情感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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