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秋興八首庚子中秋

作者：錢謙益（明末清初）

八桂盤根珠樹林，蜒煙蠻雨助蕭森。天高星紀連環(huán)衛(wèi)，日入神光起燭陰。交脛百夷齊舉踵，貫胸萬國總傾心。辛勤爭似三桑女，歐盡機絲應(yīng)搗砧。

軒轅丘畔矢欹斜，望盡群山隱翠華。卻喜九隆歸日御，誰從三保訪星槎。愿同笮馬扶車輦，欲傍旄牛聽鼓笳。清酒一鐘拚倒醉，恰如衙探杏園花。

重華又報日重暉，中路何曾嘆式微。高廟肅將三矢命，定陵快睹五云飛。即看靈武收京早，轉(zhuǎn)眼親賢授鉞違。翹首南天頻送喜，丹魚紅蟹亦爭肥。

破碎山河惜舉棋，斜飛一角總堪悲。可憐紙上楸枰局，便是軍前畫笏時。帳殿咨嗟如宿昔，芒鞋奔赴轉(zhuǎn)稽遲。誰將姑婦中宵語，借箸從容啟睿思。

扶桑高柱大荒山，交會朱明在此間。神向南條回地絡(luò)，帝于北戶啟天關(guān)。雨疏象跡周嚴警，日射蛟涎展御顏。五服諸侯休后至，司徒先領(lǐng)入朝班。

星星斷發(fā)不遮頭，霜鬢何須怨凜秋。攬鏡頻過五嶺路，挽眉常綰九疑愁。山家寨柵憑麋鹿，海戶封提畫鷺鷗。莫指職方論徼塞，炎州今日是神州。

棧鐘掘地報成功，王氣還占牛斗中。入日自應(yīng)歸出日，朔風(fēng)那許競炎風(fēng)。連云法從鰲身黑，照水神燈魚眼紅。閑把竹書論運命，寒窗絕倒白頭翁。

元戎師律整逶迤，誓旅先期度芍陂。一柱補天支大廈，九陽浴日選高枝。名王獻馘圖新繪，叛帥焚尸檄久移。薄海兒童知李令，肯教唐史獨昭垂。

譯文

八桂之地盤根錯節(jié)的珠樹林，蜒族煙雨更添蕭瑟陰森。天高星象連綴如環(huán)衛(wèi)，夕陽余暉似神光起于燭陰。交脛的百夷共同舉足，貫胸的萬國皆表傾心。辛勤不如三桑女子，織盡機絲應(yīng)對搗衣聲。軒轅丘邊箭桿傾斜，望盡群山不見帝王車駕。欣喜九隆歸向太陽，誰與三保共訪星槎。愿同笮馬扶持車輦，想傍牦牛聽那鼓笳。清酒一杯痛快醉倒，恰似探花郎游杏園。重華又報太陽重輝，中途何曾感嘆衰微。高廟嚴肅承三矢遺命，定陵喜見五云騰飛。眼看靈武早收京城，轉(zhuǎn)眼親賢授鉞違背。翹首南天頻傳喜訊，丹魚紅蟹也爭肥美。破碎山河可惜舉棋不定，斜飛一角總覺可悲。可憐紙上棋局，便是軍前謀劃之時。帳殿嘆息如昨日，芒鞋奔赴卻延遲。誰將姑婦深夜私語，借籌從容啟發(fā)圣思。扶桑高柱立大荒山，朱明交匯在此間。神向南方回繞地絡(luò)，帝于北戶開啟天關(guān)。雨疏象跡警戒森嚴，日射蛟涎舒展龍顏。五服諸侯莫要遲到，司徒先行引領(lǐng)朝班。星星斷發(fā)遮不住頭，霜鬢何須怨寒秋。攬鏡常過五嶺路，皺眉常系九疑愁。山家寨柵依憑麋鹿，海戶封堤畫著鷺鷗。莫指職方論邊界，炎州今日是神州。棧鐘掘地報成功，王氣復(fù)占牛斗中。入日自當歸出日，朔風(fēng)怎許競炎風(fēng)。連云儀仗如鰲身黑，照水神燈似魚眼紅。閑翻竹書論命運，寒窗中白頭翁大笑。元戎軍紀嚴整逶迤，誓師先期渡過芍陂。一柱補天支撐大廈，九陽浴日選高枝。名王獻俘新圖繪，叛帥焚尸檄久移。四海兒童皆知李令，豈教唐史獨自昭垂。

注釋

八桂：指廣西一帶，因桂樹多而得名。珠樹林：形容珍貴的樹林。

蜒煙蠻雨：指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煙雨，蜒、蠻為古代對南方民族的泛稱。

星紀：星次名，古代天文術(shù)語，指十二星次之一。燭陰：傳說中能照亮陰暗的神。

交脛、貫胸：古代對南方少數(shù)民族體貌特征的描述，代指周邊部族。

三桑女：傳說中勤勞的采桑女子，此處代指普通勞動婦女。

軒轅丘：傳說中黃帝的出生地。翠華：皇帝儀仗中用翠鳥羽毛裝飾的旗子，代指帝王車駕。

九隆：云南地區(qū)的古地名，此處借指南明政權(quán)的勢力范圍。三保：指鄭和，明代航海家。

笮馬：西南地區(qū)的一種馬。旄牛：即牦牛，產(chǎn)于西南。

重華：傳說中舜的名字，此處借指明朝皇帝。式微：衰微，出自《詩經(jīng)》。

高廟：明太祖朱元璋的廟號。三矢命：典出《新五代史》，指祖先的遺命。定陵：明神宗朱翊鈞的陵墓。

靈武：唐肅宗李亨即位之地，此處借指抗清力量的根據(jù)地。親賢授鉞：指任命賢能之人統(tǒng)領(lǐng)軍隊。

楸枰局：棋盤，喻指戰(zhàn)略布局。畫笏：大臣上朝時用的手板，此處指謀劃。

帳殿：皇帝出行時的臨時宮殿。芒鞋：草鞋，指平民或隱者的裝束。

借箸：典出《史記》，指為他人謀劃。睿思：帝王的智慧。

扶桑：傳說中日出之地的神樹。朱明：指南方或夏季，此處代指明朝。

南條、北戶：分別指南方和北方的地理方位。象跡：大象的足跡，喻指警戒。

五服：古代王畿外圍的五個區(qū)域，代指天下。司徒：古代官職，此處指朝臣。

斷發(fā)：削發(fā)，明清易代后部分遺民的裝束，以示不仕清廷。

五嶺、九疑：均為南方山脈，代指南方地區(qū)。寨柵：防御工事。

職方：古代掌管地圖與疆域的官職，此處指疆域圖。徼塞：邊界要塞。炎州：指南方。

棧鐘：棧道上的鐘聲。牛斗：牛宿、斗宿，二十八宿中的兩宿，對應(yīng)南方星空。

入日、出日：指太陽的升降，喻指政權(quán)的更迭。朔風(fēng)：北風(fēng)，喻指清軍。炎風(fēng)：南風(fēng)，喻指明軍。

法從：皇帝的儀仗隊。鰲身：傳說中的巨鰲，喻指龐大的船隊。

竹書：古代用竹簡書寫的史書，此處指歷史記載。

元戎：主帥，指抗清將領(lǐng)。師律：軍紀。芍陂：古代水利工程，在今安徽壽縣。

一柱補天：典出《淮南子》，喻指力挽危局。九陽浴日：喻指復(fù)興明朝。

名王獻馘：指勝利后獻敵首。叛帥焚尸：指平定叛亂。

李令：指唐代名將李晟，此處喻指抗清英雄。唐史：代指史書。

創(chuàng)作背景

《后秋興八首庚子中秋》作于清順治十七年（1660年）中秋，為錢謙益晚年組詩《后秋興》的一部分。此時南明永歷政權(quán)已退守云南，抗清形勢嚴峻。錢謙益雖早年降清，卻始終心系故明，通過詩歌隱晦表達對恢復(fù)的期望與對現(xiàn)實的悲嘆，反映了清初遺民復(fù)雜的政治立場與情感矛盾。

簡析

組詩以中秋為背景，借南方山川、歷史典故與抗清時事，交織展現(xiàn)山河破碎之痛與恢復(fù)之愿。詩中既有對南明政權(quán)的期待（如‘重華又報日重暉’），也有對決策失誤的反思（‘破碎山河惜舉棋’），是錢謙益‘詩史’創(chuàng)作的典型代表，兼具文學(xué)價值與歷史研究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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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于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若夫淫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fēng)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隱曜一作：隱耀；淫雨通：霪雨)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fēng)，其喜洋洋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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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嵩岳降神，是生輔臣。蓬萊譴真，斯為逸人。晉有七賢，唐稱八仙。應(yīng)彼星象，唯公一焉。晦以麴糵，暢於文篇。萬象奔走乎筆端，萬慮泯滅乎樽前。臥必酒甕，行惟酒船。吟風(fēng)詠月，席地幕天。但貴乎適其所適，不知夫所以然而然。至今尚疑其醉在千日，寧審乎壽終百年。謝家山兮公之墓。異代詩流同此路。舊墳卑庳風(fēng)雨侵。新宅爽塏松柏林。故鄉(xiāng)萬里且無嗣，二女從民永於此。猗歟琢石為二碑，一藏幽隧一臨歧。岸深谷高變化時，一存一毀名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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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之諸醫(yī)泥陳、裴之學(xué)者，聞翁言，即大驚而笑且排，獨文懿喜曰：“吾疾其遂瘳矣乎！”文懿得末疾，醫(yī)不能療者十余年，翁以其法治之，良驗，于是諸醫(yī)之笑且排者，始皆心服口譽。數(shù)年之間，聲聞頓著。翁不自滿足，益以三家之說推廣之。謂劉、張之學(xué)，其論臟腑氣化有六，而于濕熱相火三氣致病為最多，遂以推陳致新瀉火之法療之，此固高出前代矣。然有陰虛火動，或陰陽兩虛濕熱自盛者，又當消息而用之。謂李之論飲食勞倦，內(nèi)傷脾胃，則胃脘之陽不能以升舉，并及心肺之氣，陷入中焦，而用補中益氣之劑治之，此亦前人之所無也。然天不足于西北，地不滿于東南。天，陽也；地，陰也。西北之人，陽氣易于降；東南之人，陰火易于升。茍不知此，而徒守其法，則氣之降者固可愈，而于其升者亦從而用之，吾恐反增其病矣。乃以三家之論，去其短而用其長，又復(fù)參之以太極之理，《易》、《禮記》、《通書》、《正蒙》諸書之義，貫穿《內(nèi)經(jīng)》之言，以尋其指歸。而謂《內(nèi)經(jīng)》之言火，蓋與太極動而生陽、五性感動之說有合；其言陰道虛，則又與《禮記》之養(yǎng)陰意同。因作《相火》及《陽有余陰不足》二論，以發(fā)揮之。

　　于是，翁之醫(yī)益聞。四方以病來迎者，遂輻湊于道，翁咸往赴之。其所治病凡幾，病之狀何如，施何良方，飲何藥而愈，自前至今，驗者何人，何縣里，主名，得諸見聞，班班可紀。

　　浦江鄭義士病滯下，一夕忽昏仆，目上視，溲注而汗泄。翁診之，脈大無倫，即告曰：“此陰虛而陽暴絕也，蓋得之病后酒且內(nèi)，然吾能愈之。”即命治人參膏，而且促灸其氣海。頃之手動，又頃而脣動。及參膏成，三飲之蘇矣。其后服參膏盡數(shù)斤，病已。

　　天臺周進士病惡寒，雖暑亦必以綿蒙其首，服附子數(shù)百，增劇。翁診之，脈滑而數(shù)，即告曰：“此熱甚而反寒也。”乃以辛涼之劑，吐痰一升許，而蒙首之綿減半；仍用防風(fēng)通圣飲之，愈。周固喜甚，翁曰：“病愈后須淡食以養(yǎng)胃，內(nèi)觀以養(yǎng)神，則水可生，火可降；否則，附毒必發(fā)，殆不可救。”彼不能然，后告疽發(fā)背死。

　　一男子病小便不通，醫(yī)治以利藥，益甚。翁診之，右寸頗弦滑，曰：“此積痰病也，積痰在肺。肺為上焦，而膀胱為下焦，上焦閉則下焦塞，辟如滴水之器，必上竅通而后下竅之水出焉。”乃以法大吐之，吐已，病如失。

　　一婦人產(chǎn)后有物不上如衣裾，醫(yī)不能喻。翁曰：“此子宮也，氣血虛，故隨子而下。”即與黃芪當歸之劑，而加升麻舉之，仍用皮工之法，以五倍子作湯洗濯，皺其皮。少選，子宮上，翁慰之曰：“三年后可再生兒，無憂也。”如之。

　　一貧婦寡居病癩，翁見之惻然，乃曰：“是疾世號難治者，不守禁忌耳。是婦貧而無厚味，寡而無欲，庶幾可療也。”即自具藥療之，病愈。后復(fù)投四物湯數(shù)百，遂不發(fā)動。

　　翁之為醫(yī)，皆此類也。蓋其遇病施治，不膠于古方，而所療則中；然于諸家方論，則靡所不通。他人靳靳守古，翁則操縱取舍，而卒與古合。一時學(xué)者咸聲隨影附，翁敎之亹亹忘疲。

　　翁春秋既高，乃徇張翼等所請，而著《格致余論》、《局方發(fā)揮》、《傷寒辨疑》、《本草衍義補遺》、《外科精要新論》諸書，學(xué)者多誦習(xí)而取則焉。

　　翁簡愨貞良，剛嚴介特，執(zhí)心以正，立身以誠，而孝友之行，實本乎天質(zhì)。奉時祀也，訂其禮文而敬泣之。事母夫人也，時其節(jié)宣以忠養(yǎng)之。寧歉于己，而必致豐于兄弟；寧薄于己子，而必施厚于兄弟之子。非其友不友，非其道不道。好論古今得失，慨然有天下之憂。世之名公卿多折節(jié)下之，翁為直陳治道，無所顧忌。然但語及榮利事，則拂衣而起。與人交，一以三綱五紀為去就。嘗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夫行，本也；辭，從而生者也。茍見枝葉之辭，去本而末是務(wù)，輒怒溢顏面，若將浼焉。翁之卓卓如是，則醫(yī)特一事而已。然翁講學(xué)行事之大方，已具吾友宋太史濂所為翁墓志，茲故不錄，而竊錄其醫(yī)之可傳者為翁傳，庶使后之君子得以互考焉。

　　論曰：昔漢嚴君平，博學(xué)無不通，賣卜成都。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陳其利害。與人子言，依于孝；與人弟言，依于順；與人臣言，依于忠。史稱其風(fēng)聲氣節(jié)，足以激貪而厲俗。翁在婺得道學(xué)之源委，而混跡于醫(yī)。或以醫(yī)來見者，未嘗不以葆精毓神開其心。至于一語一默，一出一處，凡有關(guān)于倫理者，尤諄諄訓(xùn)誨，使人奮迅感慨激厲之不暇。左丘明有云：“仁人之言，其利溥哉！”信矣。若翁者，殆古所謂直諒多聞之益友，又可以醫(yī)師少之哉？

論詩五首

作者：趙翼（清代）

滿眼生機轉(zhuǎn)化鈞，天工人巧日爭新。預(yù)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覺陳。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

只眼須憑自主張，紛紛藝苑漫雌黃。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

少時學(xué)語苦難圓，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詩解窮人我未空，想因詩尚不曾工。熊魚自笑貪心甚，既要工詩又怕窮。

真仙巖二

作者：錢師孟（宋代）

巖前流水碧潺潺，鶴馭翩翩去復(fù)還。堪笑世人求不死，豈知得道有無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