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伯溫生日席上口占
今日開筵賀始生,
來年今日辦西行。
后年壁掛登科記,
今日人看指姓名。
今日開筵賀始生,
來年今日辦西行。
后年壁掛登科記,
今日人看指姓名。
今天擺下宴席慶祝顏伯溫出生,到明年的今天就要準備去參加科舉考試了。后年家里墻上會掛上登科的榜單,而現在大家就看著他,想象著他日后上榜的情景。
開筵:擺下宴席。
始生:出生,這里指生日。
西行:可能指去參加科舉考試,古代科舉考場多在京城西邊方向等,具體需結合當時實際情況。
登科記:記錄科舉中榜者姓名的冊子。
具體創作背景缺乏明確記載,但從詩的內容可推測,當時正值顏伯溫生日,作者可能是顏伯溫的親朋好友,在生日宴會上看到顏伯溫年少有為,對其未來充滿期望,便寫下此詩表達祝福。
這首詩主旨是祝福顏伯溫科舉順利。其突出特點是通過時間推移展現美好愿景,語言質樸卻情感真摯。在文學史上雖無顯著地位,但體現了當時社會對科舉的重視和親友間的美好期許。
班孟堅輟編史閣,掌記戎幕,坐燕阜之陽,覽秦城之作,喟然而嘆曰:傅翼下鞲,視人則婾,鯨吞我寶鼎,蠶食我諸侯,鞭撻我上國,動搖我中州:所以二世而隕,職此之由乎?當其席卷之初,攻必勝,戰則克,因利乘便,追亡逐北,自以為功勤三王,威懾萬國,重鐵鑕戈於仁義,輕詩書禮樂於殘賊:然後馳海若以為梁,斷陽紆以為藪。犀象有形而采掇,珠玉無脛而奔走,朝則貪豎比肩,野則庶人鉗口,負關河千里之壯,言帝王一家之有。神告箓圖,亡秦者胡,實懵蕭墻之嬖濫,行高闕之誅。鑿臨洮之西徼,穿負海之東隅,猛將虎視,焉存綱紀?謫戍勃興,鉤繩亂起。連連塢壁,岌岌亭壘,飛芻而免粟者十有二年,塹山而堙谷者三千馀里。黔首之死亡無日,白骨之悲哀不已,猶欲張伯翳之絕允,馳撐犁之驕子。曾不知失全者易傾,逆用者無成,陳涉以閭左奔亡之師,項梁以全吳趫悍之兵,夢驂徵其敗德,斬蛇驗其鴻名。板筑未艾,君臣顛沛,六郡沙漠,五原旌旆,運歷金火,地分中外,因虐主之淫愎,成後王之要害。則知作之者勞,而居之者泰。
歲次單閼,我行窮發,眇默難田,幽陰馬窟,土色紫而關回,川氣黃而塞沒。調噪鼓於海風,咽愁笳於隴月,試危坐以側聽,孰不消魂而斷骨哉!況復日入青波,堅冰峨峨,危蓬隕蒂,森木靜柯,群峰雪滿,聯峴霜多。龍北臥而銜燭,雁南飛以渡河,載馳載驟,彼亭之候。唯見元洲無春,陰壑罷晝,鷙隼爭擊,哀猱直透,饑鹿夜咆,乳虎晨斗,蟄熊舐掌,寒黽縮殼,悲壯圖之夭遏,憫勞生之艱遘。
昔者,韓信猜叛,李陵拘執,望極燕臺,山橫馬邑,戰云愁聚,沖飚晦急,莫不陵地脈以扣心,望夭街以隕泣。亦有王昭直送,蔡炎未還,路盡南國,亭臨北蠻,貯漢月於衣袖,浥胡霜於髻鬟,雖寵盈氈幄,而魂斷蕭關。至若趙王遷逐,馬融幽放,去家離土,渝沙歷障,夢蟏蛸之戶側,坐頹隅之塞上。桃李夕兮有所思,綺羅春兮遙相望,登毀垣以擗摽,坐(蟲翳蟲翁)以惆悵。是以,衛青開幕,張遼辟土,校尉嫖姚,將軍捕虜,薙垣鋪障,鋤亭伐鼓。斬元於鐵防之門,流血於金河之浦。張虎牙以泄憤,虬蝟須以蓄怒。及夫中郎殉節,博望窬邊,取劍仆地,尋河際天,幽海上而萬里,竄胡中而幾年?銀車氵存出,玉節仍旋,南向國以樂只,北違沙以莞然。
嗚呼!長城之設,載逾九百,古往今來,巋然陳跡。窮海戰士,孤亭戍客,登峻墉,陟穹石,嗟故里而不見,感殊方以隕魄者,亦何可勝道哉!嗟我羈淪,南庭若辛,長懷壯士,永慕忠臣,經百戰之戎俗,對三邊之鬼鄰。徐樂則燕北書生,開偉詞而諭漢;賈誼則洛陽才子,飛雄論以過秦。歲崢嶸而將暮,實慷慨於窮塵。
五湖之志久矣!羈累江北,苦不得去。歲乙丑,偕婉君泛舟黃橋,望見煙水,益念鄉土。譜白石自度曲一章,以箜篌按之。婉君曾經喪亂,歌聲甚哀。
天際歸舟,悔輕與、故國梅花為約。歸雁啼入箜篌,沙洲共漂泊。寒未減、東風又急,問誰管、沈腰愁削。一舸青琴,乘濤載雪,聊共斟酌。 更休怨、傷別傷春,怕垂老、心期漸非昨。彈指十年幽恨,損蕭娘眉萼。今夜冷、篷窗倦倚,為月明、強起梳掠。怎奈銀甲秋聲,暗回清角。
芳草閑門,清明過了,酒帶香塵。白楝花開,海棠花落,容易黃昏。 東風陣陣斜曛,任倚遍、紅闌未溫。一片春愁,漸吹漸起,恰似春云。
遠歸 年深馬骨高,塵慘貂裘敝。夜長鴛夢短,天闊雁書遲。急覓歸期,不索尋名利。歸心緊歸去疾,恨不得裊斷鞭梢,豈避千山萬水! 【梁州】龜卦何須再卜,料燈花已報先知。并程途不甫能來到家內,見庭閑小院,門掩昏閨,碧紗窗悄,斑竹簾垂。將個櫳門兒款款輕推,把一個可喜娘臉兒班回。急驚列半晌荒唐,慢朦騰十分認得,呆答孩似醉如癡!又嗔,又喜。共攜素手歸蘭舍,半含笑半擎淚。些兒春情云雨罷,各訴別離。 【尾】我道因思翠袖寬了衣袂,你道是為盼雕鞍減了玉肌。不索教梅香鑒憔悴,向碧紗幮帳底,翠幃屏影里,廝揾著香腮去鏡兒比。
平林暮靄收,遠樹殘霞斂。疏星明碧漢,新月轉虛檐。院宇深嚴,人寂靜門初掩,控金鉤垂繡簾。噴寶獸香篆初殘,近繡榻燈光乍閃。 【梁州】一會客上心來煩煩惱,恨不得沒人處等等潛潛。想俺悶鄉中直恁歡娛儉。本是連枝芳樹,比翼鳴鶼,尺緊他遭坎坷,俺受拘箝。致欠得萬種愁添,不離了兩葉眉尖。自攬場不成不就姻緣,自把些不死不活病染,自擔著不明不暗淹煎。情思,不歡。這相思多敢是前生欠,憔翠損杏桃臉。一任教梅香冷句兒口店,苦痛淹淹。 【尾】藍橋平地風浪險,襖廟騰空烈火炎。不由我意兒想,心兒思,口兒念。央及煞玉纖纖,纖纖,不住的偷彈淚珠點。
無邪公文天所贊,汩汩詞源倒河漢。一篇新出紙為貴,萬國爭傳金可換。
晚節投荒無芥蒂,畢景著書自娛玩。天之所寶雷電取,渠不愛惜風雨散。
兩河漕僚真好事,五筦遺文盡堆案。似聞傾蓋劇推許,親以削牘定真贗。
分傳餉我枉銀鉤,貧室驟驚滿珠貫。無坫共推玉界尺,爭求當置鐵門限。
世人不識蔡伯喈,欲問圖書覓王粲。
寒光轉南陸,夕景上喬木。層柯蔭脩徑,疏密散金綠。
緬懷載酒人,蘿蔓記遐躅。行行出林表,煙莽際童牧。
時有種麥兒,揮鋤電翻覆。
長懷際天淵,短懷在眉睫。吾門起典午,臺徙今五葉。
中原氣象屬,前輩風流接。柰何不竟書,而欲事作業。
感此懷短長,賦詩寫胸脅。
先公為直言,蔡林古無書。家貧賣窗箔,編籜聚所馀。
取之寫文字,瑣細行蟲蛆。遂令后奕世,衣冠出門閭。
今為執政孫,學與不學歟。
白云滿鄣來,黃塵暗天起。 關山四面絕,故鄉幾千里。
憶昔相逢在黃檗,座中有爾談天舌。 即今頭白兩成翁,四顧無人冷似鐵。 攜手大笑菊花叢,縱觀書畫江海空。 鐙光晃夜如白晝,酒氣直透兜率宮。 主人本是再來人,每于醉里見天真。 客亦三千堂上客,英風竦颯多精神。 拈禿筆,向君笑,忽起舞,發大叫。 大叫一聲天宇寬,團團明月空中小。
上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于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于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余威震于殊俗。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櫌棘矜,非铦于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中篇
秦滅周祀,并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并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后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后奸偽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于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之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下篇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余郡,脩津關,據險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于鴻門,曾無藩籬之難。于是山東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于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見于此矣。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并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于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內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余載不絕;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
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于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于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余威震于殊俗。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櫌棘矜,非铦于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誼為長沙王傅三年,有鵩飛入誼舍。鵩似鸮,不祥鳥也。誼即以謫居長沙,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也。其辭曰:
單閼之歲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閑暇。異物來萃兮,私怪其故。發書占之兮,讖言其度,曰:“野鳥入室兮,主人將去。”請問于鵩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兇言其災。淹速之度兮,語予其期。”鵩乃嘆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臆:
“萬物變化兮,固無休息。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形氣轉續兮,變化而蟺。沕穆無窮兮,胡可勝言!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兇同域。彼吳強大兮,夫差以敗;越棲會稽兮,勾踐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禍之與福兮,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水激則旱兮,矢激則遠;萬物回薄兮,振蕩相轉。云蒸雨降兮,糾錯相紛;大鈞播物兮,坱圠無垠。天不可預慮兮,道不可預謀;遲速有命兮,焉識其時。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權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意變齊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眾人惑惑兮,好惡積億;真人恬漠兮,獨與道息。釋智遺形兮,超然自喪;寥廓忽荒兮,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兮,得坻則止;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德人無累,知命不憂。細故蒂芥,何足以疑!”
誼為長沙王太傅,既以謫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哉!國無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羅而死。誼追傷之,因自喻,其辭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側聞屈原兮,自沉汨羅。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殞厥身。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隨、夷為溷兮,謂跖、蹻為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铦。吁嗟嚜嚜,生之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甫薦履,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
訊曰:已矣!國其莫我知兮,獨壹郁其誰語?鳳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圣人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藏;使騏驥可得系而羈兮,豈云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凰翔于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徵兮,遙曾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污瀆兮,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橫江湖之鳣鱏兮,固將制于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