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物以貴吾身，棄智以全吾真。劍外江南，飄然幅巾。野鶴駕九天之風，澗松傲萬木之春。或以為跌宕湖海之士，或以為枯槁隴畝之民。二者之論雖不同，而不我知則均也。
名動高皇，語觸秦檜。身老空山，文傳海外。五十年間，死盡流輩。老子無才，山僧不會。
皮葛其衣，巢穴其居。烹不糝之藜羹，駕禿尾之草驢。聞雞而起，則和寧戚之牛歌。戴星而耕，則稽泛勝之農書。謂之瘁則若腴，謂之澤則若癯。雖不能草泥金之檢以紀治功，其亦可挾兔園之冊以教鄉閭者乎。
進無以顯于時，退不能隱于酒。事刀筆不如小吏，把鋤犁不如健婦。或問陳子何取而肖其像，曰是翁也。腹容王導輩數百，胸吞云夢者八九也。
拋開外物以珍視自身，摒棄機巧以保全本真。在劍門關外、江南之地，我隨意裹著幅巾漫游。如野鶴駕著九天之風，似山澗青松傲對萬木爭春。有人說我是放浪湖海的狂士，有人視我為枯瘦的田間老農。這兩種評價雖不同，卻都未能真正理解我。曾因文名驚動高宗皇帝，又因直言觸犯秦檜。如今老于空山之中，文章卻流傳海外。五十年間，同輩之人大多故去。我本無出眾才華，山僧也難以參透。穿皮葛粗衣，住簡陋屋舍。煮無調味的野菜粥，騎禿尾的草驢。聞雞而起，便和著寧戚的牛歌；戴星耕作，就參考泛勝之的農書。說我憔悴卻似豐腴，說我潤澤卻顯清瘦。雖不能寫封禪的金泥玉檢記錄治世之功，或許還能拿著啟蒙讀物教導鄉里孩童吧？進不能顯達于時，退不能隱于酒中。舞文弄墨不如小吏，持鋤耕地不如健壯農婦。有人問畫者為何要畫此像，答曰：此翁腹中可容數百個王導般人物，胸間能吞八九分云夢澤的廣闊啊。
遺物：拋開外物，指不被物質所累。
棄智：摒棄機巧智謀，保持本真。
幅巾：古代男子以絹束發的頭巾，代指平民裝束。
跌宕：放縱不拘，無拘無束。
高皇：指宋高宗趙構。
秦檜：南宋權臣，主和派代表，曾打壓主戰派。
糝（sǎn）：米粒，此處指調味。
寧戚之牛歌：寧戚為春秋時隱士，喂牛時唱《碩鼠》以自薦，后喻懷才不遇者的吟唱。
泛勝之農書：西漢農書，記載農業技術。
泥金之檢：用金泥密封的玉檢，古代帝王封禪時用于記錄功績的文書。
兔園之冊：即《兔園策》，唐代兒童啟蒙讀物，代指通俗書籍。
刀筆：指文書案牘工作。
王導：東晉名臣，輔佐晉室南渡，代指有器量的權臣。
云夢：古澤名，跨今湖北、湖南，代指廣闊之地。
此詩為陸游晚年退居山陰（今紹興）時所作。陸游一生主戰，屢遭排擠，晚年遠離朝堂，歸耕田園。詩中通過自我畫像式的描述，回顧“名動高皇”“語觸秦檜”的政治經歷，展現“身老空山”的現狀，反映其對人生的總結與對本真的堅守，是其晚年心境的真實寫照。
全詩以自贊形式，立體刻畫了陸游晚年形象：既有“野鶴”“澗松”的高逸，又有“耕夫”“野老”的平凡；既自嘲“事刀筆不如小吏”，又自譽“腹容王導輩數百”。語言平實而內涵深邃，展現了陸游超脫豁達的人生境界與“外枯中膏”的文學特色，是研究其晚年思想與創作的重要文本。
庚寅冬，予自小港欲入蛟川城，命小奚以木簡束書從。時西日沉山，晚煙縈樹，望城二里許。因問渡者：“尚可得南門開否？”渡者孰視小奚，應曰：“徐行之，尚開也； 速進，則闔。”予慍為戲。趨行及半，小奚撲，束斷書崩，啼，未即起。理書就束，而前門已牡下矣。予爽然思渡者言近道。天下之以躁急自敗，窮暮而無所歸宿者，其猶是也夫，其猶是也夫！
獨立空庭日沒西，歸鴉風急翼難齊。 故園小閣疏籬外，烏桕梢頭各早棲。
萬點寒鴉過盡西，一輪斜月向人低。 欲追殘夢驚回處，黃菊樽前剝蟹臍。
冠冕神箕裔，河山外服臣。孤危明正朔，大義恥和親。
烏白潛幽楚，狐疑暗納秦。會聞采藥使，東海見揚塵。
萬里歐洲估，飆輪夜踏潮。電燈欺素月，寶氣亙丹霄。
風雨黑洋惡，魚龍白日驕。夷歌中夜起，聽作太平謠。
笑英雄、無計撥閑愁，安得謂雄哉。盡猢猻戲弄，山魈伎倆，觸目傷懷。只為聰明些子，瞞不過靈臺。故把眉峰上，疊起愁堆。 不恨人情崄巇，恨天公生我，不作癡呆。謹陳蔬獻酒，稽首向天街。愿從今、不聞不見，與海鷗、相狎莫相猜。人生事，清風一枕，濁酒千杯。
貢舉昔同歲，艱難今論交。客愁孤館冷，樵語萬山高。
地險心仍健，崖懸夢轉勞。相攜一片石，送子發東皋。
瑤瑟泛清怨，金貂老侍臣。晨星看歷落，歧路況荊榛。
已是鑠金毀，終然片石珍。誰言好京洛，莽莽盡緇塵。
寂寂會同館，綿綿公使廬。乘潮秋泛海，借地日論租。
夏五職方缺，朝三法令殊。分明寬大意，非是偪神都。
驅馬金臺下，驚風蕩古愁。燕昭今已矣，易水日悠悠。
霸業關山影，邊心草木秋。危冠竦長劍，歲暮此淹留。
牢落悲生事，登臨愧賦才。孤煙明斷葦，寒日過空槐。
木落人歸早，風多雁叫哀。獨憐遲暮感，幽草與裴徊。
勞生何擾擾，衰鬢已蕭蕭。 偶得《楞嚴》讀，都將世慮消。 水流虛谷靜，云度碧天遙。 獨坐忘言久，西山對寂寥。
城闕舊神州，崔嵬迥隔愁。高甍麗朱瓦，大道俯青樓。
白馬五陵俠，黃金四姓侯。由來歌舞地，慷慨足煩憂。
懷抱怕生愁，病來難自由。 雨聲孤館夜，人影一燈秋。 書劍乖前志，江湖憶舊游。 無端身外事，一一上心頭。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鰲戴雪山龍起蟄，快風吹海立。 數點煙鬟青滴，一杼霞綃紅濕，白鳥明邊帆影直，隔江聞夜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