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詞

作者：黎景義（明）

日日芳顏換鏡中，縈塵激楚亦徒工。如承寵錫應為燕，獲侍宸游豈懼熊。

翡翠箔疏寒影落，芙蓉幃寂暖香籠。玉環空自圍冰腕，斟酌無人染守宮。

桃蕊含芳乍欲披，雨來悲咽濕胭脂。已無一鎖遺邊將，還乏千金似畫師。

永巷夜闌鶯語緩，上林春老蝶歸遲。霓裳亦是鳴歡曲，聲入長門卻淚垂。

團扇恩疏篋笥藏，東宮寥寂望昭陽。水晶簾覆彤墀靜，云母屏開紫禁涼。

暮雨幾時尋舊夢，晚霞何意飾新妝。葭灰推卻年華盡，愁逐銀針綵線長。

無恩虛帶辟寒鈿，鹙鶴梁林祇自憐。閤閉晏臨窺寶鏡，庭閑春戲擲金錢。

披香荷寵歌詞麗，積翠承歡舞席連。慚愧下陳常望幸，袞龍不見負韶年。

芍藥叢開耀紫微，萬年枝折露華稀。竹盈錦戶羊何往，花插香鬟蝶遠飛。

丹的似嘗當疾避，韣弓無自與禖祈。瑤階月皎空延佇，濯魄冰壺不忍歸。

白苧楊阿總斷魂，木難長絕掌中恩。容矜二八能傾國，隊逐三千學倚門。

慚睹鴛鴦游皓月，憎聞鸚鵡話黃昏。窗前仙蹕無尋處，弱草青馀輦路痕。

怨斂青蛾久未開，何心紅粉理慵來。楊花白灑宮墻絮，楓葉丹迷苑徑苔。

镠鎖結衣扉影合，銅壺飛淚箭聲催。近臣侍從多文學，誰似相如作賦才。

殿閣幽深誤細腰，翠翹瓊佩倍蕭條。千門榆柳霜枝偃，萬井梧桐露葉飄。

雁字數行愁易寫，螢燈幾點恨難燒。年年乞巧蛛絲密，復道凌空異鵲橋。

冉冉流塵滿綺羅，應門庭燎近如何。地寒不履金蓮跡，天遠難聆玉樹歌。

星滅燭籠緋焰射，日斜香篆綠煙多。紅顏未及荷花色，菡萏常沾太液波。

天帝徒驚忍棄拌，增城孤影自回看。樓東賦罷筆猶悶，塘上行歌聲愈酸。

心想翠華嗟采葛，夢旋金屋訝頒蘭。然燈未賜房嵣棗，獨倚熏籠敵夜寒。

嬋娟選御自良家，十載偏憐系臂紗。霞織薄衾吳綺冷，雪裁輕帶越綾賒。

恨隨流水漂紅葉，憂寄英云灑白華。不是閼氏秋塞苦，啼痕猶復點琵琶。

后庭憔悴理蠶繅，繡闥誰憐短袖勞。翟羽擁云宮扇邈，龍鱗浮日御床高。

遲秋荷實心偏苦，傲臘篁柯節愈牢。緣隔今生歸命薄，詎將佳句寄邊袍。

譯文

每天在鏡子里看著自己容顏漸改，即便能歌善舞也徒勞無功。若能承受恩寵應如飛燕般得寵，能陪皇帝出游怎會怕熊。翡翠簾子稀疏，寒影落下，芙蓉帳內寂靜，暖香環繞。玉環白白地套在冰冷的手腕上，卻無人為自己點守宮砂。桃花含著芬芳剛要綻放，雨來悲泣打濕了妝容。已經沒有鎖送給邊將，也沒有千金像當初給畫師。長夜將盡，永巷里鶯聲遲緩，上林苑春盡，蝴蝶歸巢晚。霓裳本是歡快的曲子，傳入長門宮卻讓人落淚。團扇因恩寵疏遠被藏入箱篋，東宮寂寥，望著昭陽宮。水晶簾覆蓋著紅色臺階，一片寂靜，云母屏風打開，紫禁宮透著涼意。暮雨何時能尋回舊夢，晚霞為何要裝飾新妝。節氣推移，年華逝去，憂愁如銀針彩線越拉越長。沒有恩寵空戴著辟寒鈿，像鹙鶴在梁林獨自憐惜自己。傍晚關上門對著寶鏡，庭院清閑春日里擲著金錢。披香殿中受寵的人歌詞華麗，積翠殿里承歡的舞席相連。慚愧自己身處下陳常盼皇帝臨幸，卻不見皇帝辜負了美好年華。芍藥花叢盛開照亮紫微宮，折下萬年枝，露水稀少。竹滿錦戶，羊兒不知去向，花插在發髻上，蝴蝶遠飛。紅痣像嘗過應趕緊避開，弓也不要用來求子。月光皎潔，在玉階上徒然佇立，如在冰壺中洗魄不忍歸去。白苧舞、楊阿曲都讓人斷魂，像木難珠一樣永遠失去了掌中恩寵。自恃二八年華能傾國，跟從三千宮女學倚門賣笑。慚愧看到鴛鴦在月光下游弋，憎惡聽到鸚鵡在黃昏說話。窗前不見皇帝車駕蹤影，輦路痕跡旁青草還綠著。愁怨凝結在眉間久久未開，哪有心思打理紅粉妝容。楊花像雪灑在宮墻，楓葉紅得迷了苑徑青苔。镠鎖鎖著門，影子相合，銅壺滴漏聲像淚水催促。近臣侍從多有文學才華，誰能像相如那樣作賦。殿閣幽深，誤了纖細腰肢，翠翹瓊佩更顯蕭條。千門萬戶的榆柳在霜中枝條倒伏，萬井的梧桐葉帶著露水飄落。雁字幾行，愁緒容易書寫，幾點螢燈，恨意難消。年年乞巧，蛛絲密集，復道凌空卻不像鵲橋。塵埃漸漸布滿綺羅，應門的庭燎近況如何。地冷不見金蓮腳印，天遠難聽到玉樹歌聲。星滅了，燭籠里紅焰閃爍，日斜時，香篆綠煙彌漫。紅顏比不上荷花顏色，荷花卻常沾太液池的波。天帝徒然驚訝卻忍心拋棄，在增城獨自看著自己的孤影。寫罷《樓東賦》筆還郁悶，《塘上行》歌聲更酸。心里想著皇帝，感嘆采葛之勞，夢里回到金屋驚訝賜蘭。沒得到點燈賞賜的房嵣棗，獨自靠著熏籠抵御夜寒。嬋娟入選宮廷來自良家，十年獨愛系臂紗。霞織的薄衾，吳地絲綢寒冷，雪裁的輕帶，越地綾羅昂貴。恨如流水漂著紅葉，憂愁寄托在彩云灑下的白華。不是像閼氏在秋塞那樣苦，啼痕還落在琵琶上。后宮憔悴之人打理蠶繅，繡房里誰憐惜短袖勞作。翟羽宮扇遙遠，龍鱗御床高高在上。遲秋的荷心偏苦，傲臘的竹子節更牢。因緣分阻隔今生命薄，怎會把佳句寄給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