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古

作者：胡儼（明）

圖書出河洛，羲禹闡幽玄。列圣繼有作，人文日昭宣。伸尼感鳳鳥，至理寓微言。自從秦漢來，但見枝葉繁。寥寥千載后，濂洛探其源。紫陽具條理，垂裕啟后昆。前修去已遠，來哲未有聞。瑰辭逞葩艷，寧復歸本根。

蒼姬既訖錄，炎劉勃以興。詩書煨燼余，禮樂邈難征。區區叔孫子，莫能致兩生。守文過謙讓，俗吏事章程。賈董失經紀，二戴紊遺經。遂令千載下，儗述徒紛爭。

二儀有定位，八風無奸聲。公旦去已遠，萬世思典刑。屈子變風雅，騷經寓孤忠。光華并日月，耿耿垂無窮。后賢襲軌轍，長卿得其宗。招搖臨邛市，放曠托絲桐。淳風日以靡，齊梁更纖秾。遠游謝紛濁，超逸等冥鴻。

馬遷述世業，博洽靡不通。蚤游燕趙間，飄飄氣豪雄。發憤垂制作，獨見不相蒙。馳騁覂逸駕，凌厲六合中。豈不念筆削，斧袞齊化工。蠶室有余悲，隱辭寓深衷。緬彼班范流，藩籬守遺蹤。

圣神御宸極，朝宗眾流奔。三正乃迭建，萬化歸一元。元經大一統，表揭開蒙昏。周綱既陵夷，七雄相并吞。晉紀忽中絕，五部漲妖氛。唐風復不振，五季尤紛紜。商丘肇火德，星緯煥奎文。道化儗三代，經術規典墳。一朝杜鵑啼，疋馬渡河津。王業寓南服，繼統啟后昆。如何太史氏，編與附庸倫。南北互譏誚，厚誣多失真。是非百世下，至公終不堙。

僬僥不可舉，侏儒不可援。蒙瞍不可視，嚚瘖不可言。玉人事雕琢，所貴得瑤琨。箓竹興君子，猗猗美淇園。相觀與俱化，豈不尚芳蓀。所以教誨善，乃在公子驩。賢良贊令美，浦大川有源。吁嗟斐然子，狂簡非所敦。

閎辯談天衍，文具雕龍奭。公孫持堅白，李悝盡地力。荀卿獨老師，著論推儒墨。紛紛溷濁世，龍虎互吞食。大道隱不遂，居然心惻惻。金骨豈易銷，奈此眾口蝕。向使無春申，焉能免匍匐。汨汨數萬言，性惡殊道德。遂令上蔡兒，西游為鬼蜮。寄語昌黎生，匪惟不精擇。

炎綱失其馭，孽臣奸日滋。揚郎獨持戟，三歲乃不移。閉門事草玄，抉摘窮幽微。高者躋蒼天，下者入黃泥。一朝弄神器，鬼怒人不怡。如何守道叟，亦復為詭隨。伊周頌功德，投閣良可悲。

中天二百載，小數寧逆知。凜凜紫陽筆，師舜同一辭。稽首素王宇，為君懷忸怩。

鴻門宴高張，虎奮龍委蛇。拂劍光凌亂，雪花芙蓉姿。起舞為君壽，誰知伏危機。歘然坐中人，宛轉來相隨。天意應有在，人心徒崄巇。酒酣日將暮，壯士直披帷。一怒千人廢，何為跽陳詞。以彼蓋世雄，未易向客卑。

武成二三策，多聞須闕疑。國風美王化，關雎正彝倫。結發諧伉儷，恩愛日相親。窈窕慎淑儀，嫌昵非所欣。甘從冀子耨，不厭黔生貧。如何會稽婦，呶呶丑負薪。亦有薄行士，殺妻求將軍。所貴閨門內，相敬如友賓。舉案重高義，斷絲感微言。嗟嗟白頭曲，忍作清路塵。

譯文

圖書出自河洛，伏羲、大禹闡發其中幽微玄秘之理。歷代圣王相繼有創作，人類文化日益彰顯。孔子感嘆鳳鳥不至，將至理蘊含在精微言辭中。自秦漢以來，只見文化枝葉繁雜。千年之后，周敦頤、程顥、程頤探尋其根源。朱熹條理完備，為后人留下福祉。前代賢才已遠去，后世賢哲未聽聞。華麗辭藻逞其艷麗，怎能回歸根本。周朝結束后，漢朝蓬勃興起。詩書經秦火后僅余灰燼，禮樂難以考證。叔孫通微不足道，不能招來兩位儒生。守成之君過于謙讓，俗吏只知遵循章程。賈誼、董仲舒失卻綱紀，戴德、戴圣擾亂遺經。致使千年之后，著述之事徒然紛爭。天地有固定位置，八方之風無奸邪之聲。周公旦已遠去，萬世思念其典范。屈原改變《風》《雅》傳統，《離騷》蘊含孤忠之情。其光華與日月并列，耿耿光輝永垂不朽。后世賢才沿襲其軌跡，司馬相如得其宗旨。他在臨邛市招搖，以放曠之態寄托于琴音。淳樸之風日益萎靡，齊梁文風更加纖弱艷麗。有人遠離紛濁塵世，超逸如同高飛的鴻雁。司馬遷繼承世業，學識淵博無所不通。早年游歷燕趙之間，意氣豪邁。發憤著書，見解獨到不受蒙蔽。馳騁于不羈之途，凌厲于天地四方。難道不想進行筆削之事，其褒貶如同造化之功。他受宮刑后余悲難消，隱晦言辭蘊含深沉衷情。遙想班固、范曄之輩，守著前人蹤跡。圣明君主統治天下，萬流歸宗。歷法更迭，萬物歸于一元。《春秋》強調大一統，揭開蒙昧。周王朝綱陵夷，七雄相互吞并。晉朝國紀中斷，五胡之亂妖氛彌漫。唐朝風氣不再振作，五代更加紛紜。宋朝興起，星象煥發光彩。道德教化堪比三代，經學遵循經典。一朝杜鵑啼叫，君主匹馬渡過河津。王業偏安南方，延續帝統開啟后人。為何史官將其與附庸同等編列。南北相互譏諷，多有厚誣而失真。是非功過百世之后，公正終究不會泯滅。矮小之人不可推舉，侏儒不可扶持。盲人不可視物，愚頑之人不可與之交談。玉石需經雕琢，可貴之處在于得到美玉。翠竹象征君子，淇園之竹美好。相互觀察共同變化，怎能不崇尚芬芳香草。所以教誨之善，在于公子驩。賢良之人贊美美德，如同大河有源。可嘆那些文采斐然之人，狂妄疏闊并非所推崇。鄒衍善談天說地，奭子文章如雕龍。公孫龍堅持堅白之論，李悝盡力發展地力。荀子獨為宗師，著論評判儒墨。在紛紛濁世中，龍虎相互吞食。大道隱沒不能實現，心中實在悲傷。金石之骨豈易銷蝕，無奈眾口詆毀。假使沒有春申君，怎能免于困境。荀子數萬言辭，主張性惡與道德相悖。致使李斯西游成為鬼蜮之人。寄語韓愈，不僅選擇不精。漢朝綱紀失去控制，奸臣日益猖獗。揚雄獨自持戟，三年未曾改變。閉門撰寫《太玄》，探究幽微之處。高者可上達蒼天，下者可陷入黃泥。一旦玩弄政權，鬼怒人怨。為何守道之人，也變得詭詐隨波逐流。贊頌伊尹、周公功德，揚雄投閣實在可悲。唐朝二百年，命運豈能逆料。凜然朱熹之筆，師法舜帝同一主張。向孔子禮拜，為揚雄感到羞愧。鴻門宴上盛宴高張，項羽如虎奮起，劉邦如蛇委曲。劍光凌亂，如芙蓉般的雪花之姿。起舞為君祝壽，誰知暗藏危機。忽然座中人，婉轉相隨。天意或許自有安排，人心實在險惡。酒酣日暮，壯士直闖帷幕。一怒使千人廢退，為何還要跪著陳詞。以項羽那樣蓋世英雄，不易向客人謙卑。《尚書·武成》幾篇，多聽應存疑。《國風》贊美王化，《關雎》端正倫理。男女結為夫妻，恩愛日益加深。女子謹慎淑女儀態，不喜歡親昵過度。甘愿跟隨冀缺耕地，不嫌黔婁貧窮。為何會稽之婦，嘮嘮叨叨背負柴薪。也有品行不端之士，殺妻以求將軍之位。可貴之處在于閨門之內，夫妻相敬如賓。孟光舉案體現高義，樂羊子妻斷絲感悟微言。可嘆白頭吟之曲，忍心成為清路之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