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煙長歌

作者：洪繻（清）

人生嗜好各有偏，昔者為酒今為煙。通脫俱能適我興，迷溺乃足生彼瘨。

酒可合□可頤養(yǎng)，下飫漁樵上神仙。奇士、隱士或賴醉中傳，嗜之滅頂而流涎。遂有喪性家國捐，歸咎于酒何為焉！譬之于食色，樂而過之亦致愆。

我生于世百無嗜，獨有書味結(jié)寄緣。宋艷班香供吮嗽，經(jīng)腴史液相纏綿。閒來偶吸罌粟髓，恰如客思莼菜然。寫意聊作消閒計，心不在此等談玄。床頭金燈伴玉管，藉作藜光年復年。亦愁食痂成夙癖，旬日匝月輒舍旃。凌云吐氣豪千尺，未許尤物長熬煎。

況思調(diào)鼎上金殿，復愿飲冰到居延。一杯、一酌且須斷，寧忍煙霞痼癖臥寒氈！雖未作監(jiān)兼作戒，早已忘蹄又忘筌。

自從世界變腥膻，燹火劫灰焚大千。惡氛炎燀不可掃，瘴煙毒霧鎮(zhèn)相連。九霄無路餐金瀣，半世空勞煉汞鉛。自嘆此身已廢朽，遂將此事托逃禪。古人有托隱于酒，我今何妨隱于煙。收拾青云付灰燼，壯心縷縷管中牽。芙蓉城主石曼卿，金粟堂身李青蓮。末路英雄無退步，噴■憤氣填坤乾。

小榻一椽書百卷，枕藉拌作甕中眠。誰知時俗有洗滌，爭伐髓毛爭磨鐫，禁煙爭問到吾邊！吾聊從俗佩韋弦，戒之連日喜安便。不如俗鼻有涕漣，不同俗態(tài)有癇顛。無眾生相無我相，脫然一笑破萬纏。

但是長夏難排遣，終日廢閒空手心懸懸。此物費吾無多錢，吾姑執(zhí)此勝執(zhí)鞭。陸沈于世何所望，吸風飲露一寒蟬。援我自有「傳燈錄」，慎毋嗔我為矯虔，我于此中獲洞天。

譯文

人生的嗜好各有偏向，過去愛酒現(xiàn)在愛煙。通達灑脫都能順適我的興致，沉迷過度才會引發(fā)疾病。酒可以聚會暢飲也能滋養(yǎng)身心，下可讓漁樵飽享上可伴神仙共飲。奇人隱士有的靠醉酒留名，過度嗜酒卻會使人沉迷至禍。于是有因酒喪德舍棄家國的，歸咎于酒又有何道理！就像飲食男女，快樂過了頭也會招致過失。我生在世上一無所好，唯獨與書味結(jié)下緣分。宋代的艷麗詞章、班固的文香供我品味，經(jīng)史的精華與我相伴。閑時偶爾吸鴉片煙，就像游子思念莼菜般。不過是為了抒懷消遣，心不在此如同談玄。床頭油燈伴玉煙管，權(quán)當藜燈年復一年。也擔心形成癖好，十天半月就舍棄。吐氣凌云豪情千尺，不讓這尤物長久煎熬。何況想輔佐君王治理國家，又愿到邊疆堅守。杯酒煙管都應斷絕，怎忍因煙癖困守寒氈！雖未立規(guī)警戒，早已超脫表象。自世道變亂，戰(zhàn)火焚盡人間。惡氣炎熱難以掃除，瘴毒煙霧相連。無路登九霄飲仙露，半生徒勞煉丹。自嘆身已老朽，便借吸煙逃于禪境。古人有隱于酒，我何妨隱于煙。收拾青云志向付灰燼，壯心縷縷隨煙管牽引。如芙蓉城主石曼卿，金粟堂身李太白。末路英雄無退路，噴吐憤氣填滿天地。小床一間書百卷，枕書如醉甕中眠。誰知時俗要革新，爭相改造，禁煙問到我。我姑且從俗自我約束，戒了幾日倒也安適。不像俗人涕淚漣漣，沒有俗態(tài)癲狂。無眾生相無我相，一笑破除萬念。只是長夏難消遣，終日空閑心懸懸。這東西花不了多少錢，我暫且持此勝過執(zhí)鞭。沉淪于世有何指望，如寒蟬吸風飲露。我自有佛典指引，別責怪我矯情，我在此中得真趣。

注釋

瘨（diān）：疾病，這里指因沉迷而引發(fā)的問題。

宋艷班香：指宋代華美的詞章（如柳永、李清照等）和漢代班固文章的雅香（如《漢書》）。

罌粟髓：指鴉片煙，因鴉片由罌粟果實提煉。

食痂成夙癖：典出《宋書》，比喻形成難以戒除的特殊癖好。

調(diào)鼎：本指烹飪，喻指輔佐君王治理國家。

佩韋弦：韋（軟皮）性柔，弦（弓弦）性剛，古人佩之以自警，此處指自我約束。

傳燈錄：佛教典籍，記錄禪宗歷代祖師傳法事跡，此處指精神指引。

洞天：道教指仙人居住的勝境，此處喻指內(nèi)心超脫的境界。

創(chuàng)作背景

詩中「自從世界變腥膻，燹火劫灰焚大千」暗示創(chuàng)作于社會動蕩時期（可能為清末民初戰(zhàn)亂或社會變革階段）。作者因世局混亂、理想破滅（「九霄無路餐金瀣」），借吸煙暫避現(xiàn)實，后因「時俗洗滌」（禁煙風潮）而戒煙，反映了個人嗜好與時代變遷的交織。

簡析

《戒煙長歌》以自述口吻記錄戒煙心路，既寫吸煙的消遣與戒斷的矛盾，又暗含對時世的感慨（「惡氛炎燀不可掃」），將個人生活史與時代背景結(jié)合。詩風質(zhì)樸真率，通過日常細節(jié)展現(xiàn)文人面對困境時的精神調(diào)適，既有世俗煙火氣，又有超脫禪意，是近代文人心態(tài)的生動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