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徐歸興六首

作者：胡應麟（明）

一棹乘秋出五湖，西風愁色動莼鱸。金門帝許排閶闔，寶劍人誰問鹿盧。千尺尚懸東海釣，百年休踐太行途。平生烈士心長在，碎擊王郎白玉壺。

夾岸帆檣衛水濱，蒼茫云霧入垂綸。三生不戴如花面，九尺長馀食粟身。杜宇慣嘲多病客，辛夷頻喚欲歸人。滄溟萬斛吾家在，好逐漁郎問去津。

一望龍門興已闌，漫將陳策射金鑾。生來驃騎封侯易，老去馮唐謁帝難。栗里乍看三徑在，桐江猶剩一峰寒。秋風咫尺天池上，未向榆枋刷羽翰。

短褐猶聞臥海湄，長裾曾否曳天池。蒼茫八翼飄云漢，慘淡雙肱折路岐。玉洞豈無千歲水，金門寧乏萬年枝。從教少婦機頭坐，賦里黃金尚陸離。

一帆春雨下淮陽，柳色偏嘲薜荔裳。病后風塵堪躍馬，歸來陵谷任騎羊。高山自奏三千牘，上苑誰矜十八行。莫嘆盧生魂夢里，幾人窮達在黃梁。

白面題詩碣石臺，紅顏擲盡重徘徊。虛疑駿足曾雙刖，不信羊腸易九回。縮地將隨徐甲去，談天毋擬劇辛來。飛揚總屬群公事，一壑猶能擅草萊。

譯文

第一首：乘船在秋季駛出五湖，西風帶來愁緒，讓人想起家鄉的莼菜鱸魚。皇帝曾允許我進入朝廷，可如今有誰會過問我的寶劍呢。我還像姜太公一樣在東海垂釣，一生也不想踏上艱難的太行之路。我這平生的壯志之心始終還在，就像王敦一樣碎擊白玉壺。第二首：兩岸的帆檣在衛水之濱，蒼茫的云霧中我在垂綸釣魚。我一生沒見過美人，身材高大卻無所作為。杜鵑鳥總嘲笑我這個多病之人，辛夷花頻頻呼喚我這個想回家的人。我的家在那廣闊的大海邊，我要跟著漁郎去探尋回家的路。第三首：一看到龍門就興致全無，隨意地將舊策呈給皇帝。生來像驃騎將軍那樣封侯很容易，可老了像馮唐那樣謁見皇帝就難了。看到栗里的三徑還在，桐江的山峰依舊寒冷。秋風就在咫尺的天池上，我卻還沒在榆枋間舒展羽翼。第四首：聽說有人穿著粗布短衣臥在海邊，有人曾在朝廷中得意。八翼在云漢間蒼茫飄蕩，雙臂在歧路上慘淡受挫。玉洞難道沒有千年的水，朝廷難道缺少萬年的樹枝。就讓少婦坐在機前織布吧，賦里的黃金依舊光彩奪目。第五首：在春雨中乘船下淮陽，柳色好像在嘲笑我身上的薜荔裳。病后在風塵中還能躍馬，歸來后不管世事變遷。我像高山一樣有自己的主張，可上苑中誰會看重我的文采。不要感嘆盧生的黃粱一夢，有幾人的窮達不是像黃粱夢一樣呢。第六首：年輕時在碣石臺上題詩，紅顏消逝后又重重徘徊。我曾懷疑自己的才能被埋沒，不相信人生道路如此艱難。我想跟著徐甲去縮地，也不指望像劇辛那樣靠談天被重用。飛揚得意總是別人的事，我還能在一壑間獨擅草萊。

注釋

一棹：一只船。五湖：一般指太湖。莼鱸：用張翰見秋風起，思念家鄉莼菜羹、鱸魚膾而辭官歸鄉的典故。金門：指宮門。排閶闔：指進入朝廷。鹿盧：劍把。東海釣：用姜太公釣魚的典故。太行途：比喻艱難的仕途。烈士：有壯志的人。碎擊王郎白玉壺：王敦酒后詠曹操“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以如意擊打唾壺為節，壺口盡缺。垂綸：釣魚。三生：佛教指前生、今生、來生。九尺長馀食粟身：形容身材高大卻無所作為。杜宇：杜鵑鳥。辛夷：花名。滄溟：大海。龍門：地名，也有喻指科舉中第之意。漫：隨意。陳策：舊策。金鑾：金鑾殿，指朝廷。驃騎：指驃騎將軍霍去病。馮唐：漢文帝時的大臣，年老未得重用。栗里：陶淵明故居。三徑：指歸隱者的家園。桐江：富春江。一峰：指嚴子陵釣臺。天池：指朝廷。榆枋：榆樹和枋樹，比喻狹小的天地。短褐：粗布短衣。海湄：海邊。長裾：長衣，指在朝廷為官。八翼：不詳，可能喻指才能。玉洞：仙境。萬年枝：指朝廷中的祥瑞之物。薜荔裳：用薜荔制成的衣裳，比喻隱者的服飾。陵谷：比喻世事變遷。三千牘：指很多的奏章。上苑：皇家園林，這里指朝廷。十八行：指文章的篇幅。盧生：唐沈既濟《枕中記》中的人物，在夢中經歷了一生的富貴榮華，醒來黃粱未熟。碣石臺：不詳。駿足：駿馬，比喻才能。雙刖：古代一種酷刑，砍掉雙腳，這里比喻才能被埋沒。羊腸：比喻崎嶇的人生道路。徐甲：傳說中老子的仆人，能縮地。劇辛：戰國時燕國的謀士，以談天被重用。一壑：指隱居之地。草萊：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