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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題

荔支詩

作者: 釋今無 (明)

家園話到淚先垂,望斷浮云身縻羈。十二年前猶記得,沈香浦上進親時。

破巢之后事全迂,縱有瓊漿不忍圖。枝上分明阿母血,至今和淚滴珊瑚。

蓬山翠實那堪比,合浦明珰不易求。一種絳綃包不得,幽香妒殺水晶毬。

冰霜為骨血為衣,朅向炎邦寄翠微。多少官橋人不識,夜深疑作嶺霞飛。

捧出冰盤薦客初,酡顏膩理轉容與。輕羅未剝香先溢,不信仙人有白魚。

有香有色蘊仙葩,錦石山前百姓家。六龍辛苦西王母,錯向昆崙洗玉瓜。

冰肌玉質已多情,羞向花田斗素馨。縱到藍橋甘玉液,裴郎猶未識云英。

中原何處不紛紛,嘉名恥爾號將軍。可憐斗氣光無力,望到扶桑也是云。

漁陽朔氣勝金刀,四百朱明入夢高。云水如今都是恨,勸君莫憶紫羅袍。

石亭新結畫橋東,夏日生涯樹色中。翡翠入林人不見,啄殘數顆喙先紅。

贈人為覓路頭花,未出榕橋噪晚鴉。回看小姑閒蕩槳,斜陽明滅一溪霞。

狀元紅與尚書懷,拋擲如泥滿六街。笑他八十山中叟,只愛香城紅繡鞋。

簾外春深蕊氣通,月明南浦思無窮。芙蓉豈是無顏色,除卻冰心一樣紅。

一曲歌殘唐祚衰,華清猶見草萋萋。佳人本愛徵方物,好把虬珠付馬蹄。

濃濃數樹蔭溪流,蛋女乘潮過小舟。偷得一枝無著處,殷勤系在綠裙頭。

臨風幾度倚仙廚,探得驪龍第一珠。我欲殷勤問王母,不知天上有愁無。

生來只合寄長林,嫩綠嬌紅總不禁。莫握雪團供炎熱,恐先镕卻見儂心。

黑葉濃濃味亦殊,凝冰市上自來無。惟馀粵秀山前種,賣與城中變酪酥。

寒食東風繞竹扉,濛濛細雨逐花飛。黃鶯不解人心事,偏向枝頭刷羽衣。

時當夏至薦芳馨,才入秋風味便輕。幼女不知顏色好,等閒裁作絳紗燈。

一回寒夢到仙羊,認得溪頭舊日香。朔氣打窗驚又醒,分明失卻五云漿。

玉質能生別樣醝,一杯未了覺顏酡。黃河若肯清流水,千日中山豈是多。

呼鸞道上海云蒸,十畝胭脂昨夜凝。無數蛾眉齊議得,絳仙曳出耀光綾。

采得明珰掌上寒,玉膏溢漬竟誰看。自顧自憐還自惜,分明記得倚欄干。

斜狎漁磯倚太陽,蘢蔥風色亦生涼。板橋聽到蟬聲急,不數階前王者香。

流花橋上水潺潺,縱食珠璣不解顏。精衛血多君莫比,填窮滄海恨難刪。

積翠樓頭火樹紅,漢家舊事已成空。空馀一片啼魂血,灑向炎方粵嶠中。

金屋何人貯阿嬌,望中宮闕自飄飖。勸君合卻漂零眼,隨我還山劈荔蕉。

御溝云氣欲成霖,寂寂虛亭起晚陰。殘夢幾曾消得盡,又將紅色系人心。

芳辭吟罷報君知,秋到天涯鬢易絲。莫向月明彈寶劍,浮生終擬欲何為。

譯文

一談到家鄉就先流下淚水,望盡浮云卻被束縛無法歸家。十二年前的情景還記憶猶新,在沈香浦上向親人進獻荔枝的時光。家道中落后事事變遷,即便有甘甜的荔枝也無心品嘗。荔枝枝上分明有母親的血淚,至今仍和著淚水滴落在珊瑚上。蓬萊山的仙果怎能相比,合浦的明珠也不易求得。這荔枝的幽香連水晶球都嫉妒,紅色薄紗也包不住它的香氣。以冰霜為骨血為衣,來到南方的青山中生長。許多官橋路人不識其珍貴,深夜里仿佛嶺上云霞在飛。初次用冰盤捧出待客,紅色果皮與細膩果肉更顯柔美。輕羅未剝香氣已溢出,真不敢相信仙人會有白魚般的荔枝。有香有色如仙花,生長在錦石山前的百姓家。西王母駕六龍辛苦,卻錯去昆侖山洗玉瓜。冰肌玉質本就多情,羞于在花田與素馨花爭艷。即便到藍橋飲玉液,裴郎仍不識云英的荔枝。中原處處紛擾,羞于用'將軍'為它命名。可惜其光澤無力,望到扶桑也只是云。漁陽的王氣勝過金刀,朱明王朝的往事入夢。如今云水都是愁恨,勸君莫憶昔日的紫羅袍。石亭新建于畫橋東,夏日生活在綠樹中。翡翠鳥入林無人見,啄殘幾顆喙已染紅。贈人荔枝尋路頭花,未出榕橋晚鴉已噪。回看小姑悠閑劃槳,斜陽在溪上忽明忽暗。狀元紅與尚書懷荔枝,被隨意拋在六街如泥。笑那山中八十老翁,只愛香城的紅繡鞋。簾外春深花蕊飄香,月明南浦思緒無窮。芙蓉并非無顏色,除了冰心與荔枝一樣紅。一曲歌罷唐朝衰,華清池邊草萋萋。佳人本愛征收特產,該把荔枝珠交予馬蹄。幾棵濃蔭覆蓋溪流,疍女乘潮過小舟。偷得一枝無處放,殷勤系在綠裙頭。多次臨風倚著仙廚,探得最珍貴的荔枝。我想殷勤問西王母,不知天上是否有愁。生來只應長在林中,嫩綠嬌紅總難持久。莫握雪團解暑熱,恐先融化露出我心。黑葉荔枝味獨特,市上從未有凝冰。只剩粵秀山前的品種,賣給城中做成酪酥。寒食東風繞竹門,細雨逐花紛飛。黃鶯不解人心事,偏在枝頭梳理羽衣。夏至時節進獻荔枝,入秋風味轉淡。幼女不懂顏色好,隨意裁作絳紗燈。寒夢到仙羊,認得溪頭舊日香。北風打窗驚醒,分明失去了仙漿。玉質能生別樣酒,一杯未喝完已臉紅。黃河若肯清流水,千日醉又算什么。呼鸞道上海云蒸,十畝胭脂昨夜凝。無數女子商議,說像絳仙拖著耀光綾。采得明珠掌上寒,玉膏溢出無人看。自憐自惜,分明記得倚欄的時光。斜靠漁磯曬著太陽,蔥蘢風色也生涼。板橋聽到蟬聲急,不數階前的王者香。流花橋上水潺潺,吃盡珍饈也難展顏。精衛的血再多也比不上,填不滿滄海的愁恨。積翠樓頭火樹紅,漢朝舊事已空。只剩一片啼血,灑向南方的粵山。金屋藏嬌今何在,宮闕在眼中飄搖。勸君合上漂泊眼,隨我還山種荔枝香蕉。御溝云氣將成雨,虛亭晚陰寂寂。殘夢未消,又被荔枝的紅色牽動人心。吟完這首詩告訴你,秋到天涯鬢易發絲。莫在月明下彈寶劍,一生終究想做什么。

注釋

縻羈(mí jī):束縛,羈絆。

瓊漿:指荔枝的甜美汁液。

阿母血:比喻荔枝的紅色如母親的血淚,表達對親人的懷念。

絳綃(jiàng xiāo):紅色薄紗,此處形容荔枝的外皮。

翠微:指青山。

酡顏(tuó yán):因飲酒或害羞而臉紅,此處形容荔枝的紅色果皮。

素馨:一種白色芳香的花,常生長于南方。

驪龍珠:傳說中驪龍頷下的寶珠,此處比喻珍貴的荔枝。

粵嶠(yuè qiáo):指廣東的山嶺。

疍女:指以船為家的水上居民女性。

創作背景

此詩應為作者離鄉后所作,通過回憶家鄉荔枝及相關往事(如'十二年前猶記得,沈香浦上進親時'),結合'破巢之后''中原何處不紛紛'等句,推測創作背景或為家道中落、社會動蕩時期,作者借詠荔枝抒發思鄉懷親與人生感慨。

簡析

《荔支詩》以荔枝為線索,串聯起家鄉往事、人生變遷與情感追憶,既展現荔枝的色、香、味之美,又融入個人身世之悲與時代之嘆,語言細膩,情感真摯,是一首詠物抒情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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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井游記

作者: 袁宏道 (明代)

  燕地寒,花朝節后,余寒猶厲。凍風時作,作則飛沙走礫。局促一室之內,欲出不得。每冒風馳行,未百步輒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數友出東直,至滿井。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闊,若脫籠之鵠。于時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鱗浪層層,清澈見底,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巒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條將舒未舒,柔梢披風,麥田淺鬣寸許。游人雖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紅裝而蹇者,亦時時有。風力雖尚勁,然徒步則汗出浹背。凡曝沙之鳥,呷浪之鱗,悠然自得,毛羽鱗鬣之間皆有喜氣。始知郊田之外未始無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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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記

作者: 袁宏道 (明代)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無高巖邃壑,獨以近城,故簫鼓樓船,無日無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來,紛錯如織,而中秋為尤勝。

  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靚妝麗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間。從千人石上至山門,櫛比如鱗,檀板丘積,樽罍云瀉,遠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鋪江上,雷輥電霍,無得而狀。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聲若聚蚊,不可辨識。分曹部署,竟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陳,妍媸自別。未幾而搖手頓足者,得數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練,一切瓦釜,寂然停聲,屬而和者,才三四輩;一簫,一寸管,一人緩板而歌,竹肉相發,清聲亮徹,聽者魂銷。比至夜深,月影橫斜,荇藻凌亂,則簫板亦不復用;一夫登場,四座屏息,音若細發,響徹云際,每度一字,幾盡一刻,飛鳥為之徘徊,壯士聽而下淚矣。

  劍泉深不可測,飛巖如削。千頃云得天池諸山作案,巒壑競秀,最可觴客。但過午則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閣亦佳,晚樹尤可觀。而北為平遠堂舊址,空曠無際,僅虞山一點在望,堂廢已久,余與江進之謀所以復之,欲祠韋蘇州、白樂天諸公于其中;而病尋作,余既乞歸,恐進之之興亦闌矣。山川興廢,信有時哉!

  吏吳兩載,登虎丘者六。最后與江進之、方子公同登,遲月生公石上。歌者聞令來,皆避匿去。余因謂進之曰:“甚矣,烏紗之橫,皂隸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聽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稱吳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識余言否耶?


徐文長傳

作者: 袁宏道 (明代)

  余少時過里肆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后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意甚駭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

  一夕坐陶太史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編》詩一帙,惡楮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首,不覺驚躍,急呼周望:“《闕編》何人作者,今邪古邪?”周望曰:“此余鄉徐文長先生書也。”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僮仆睡者皆驚起。蓋不佞生三十年,而始知海內有文長先生,噫,是何相識之晚也!因以所聞于越人士者,略為次第,為《徐文長傳》。

  徐渭,字文長,為山陰諸生,聲名藉甚。薛公蕙校越時,奇其才,有國士之目。然數奇,屢試輒蹶。中丞胡公宗憲聞之,客諸幕。文長每見,則葛衣烏巾,縱談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邊兵,威鎮東南,介胄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議者方之劉真長、杜少陵云。會得白鹿,屬文長作表,表上,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計,皆出其手。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視一世士無可當意者。然竟不偶。

  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于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雖其體格時有卑者,然匠心獨出,有王者氣,非彼巾幗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識,氣沉而法嚴,不以摸擬損才,不以議論傷格,韓、曾之流亞也。文長既雅不與時調合,當時所謂騷壇主盟者,文長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歐陽公所謂“妖韶女老,自有余態”者也。間以其余,旁溢為花鳥,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太史元汴力解,乃得出。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抄錄,今未至。余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

  梅客生嘗寄予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詩。”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悲夫!


晚游六橋待月記

作者: 袁宏道 (明代)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

  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石簣數為余言:“傅金吾園中梅,張功甫玉照堂故物也,急往觀之。”余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湖上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余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艷冶極矣。

  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游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


天目

作者: 袁宏道 (明代)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莊至顛,可二十余里。

  凡山深辟者多荒涼,峭削者鮮迂曲;貌古則鮮妍不足,骨大則玲瓏絕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

  天目盈山皆壑,飛流淙淙,若萬匹縞,一絕也。石色蒼潤,石骨奧巧,石徑曲折,石壁竦峭,二絕也。雖幽谷縣巖,庵宇皆精,三絕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聲甚小,聽之若嬰兒聲,四絕也。曉起看云,在絕壑下,白凈如綿,奔騰如浪,盡大地作琉璃海,諸山尖出云上若萍,五絕也。然云變態最不常,其觀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狀。山樹大者,幾四十圍,松形如蓋,高不逾數尺,一株直萬余錢,六絕也。頭茶之香者,遠勝龍井,筍味類紹興破塘,而清遠過之,七絕也。余謂大江之南,修真棲隱之地,無逾此者,便有出纏結室之想矣。

  宿幻住之次日,晨起看云,巳后登絕頂,晚宿高峰死關。次日,由活埋庵尋舊路而下。數日晴霽甚,山僧以為異,下山率相賀。山中僧四百余人,執禮甚恭,爭以飯相勸。臨行,諸僧進曰: “荒山僻小,不足當巨目,奈何?”余曰:“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山僧不勞過謙,某亦不敢面譽。”因大笑而別。


觀第五泄記

作者: 袁宏道 (明代)

  從山門右折,得石徑。數步聞疾雷聲,心悸。山僧曰:“此瀑聲也。”

  疾趨,度石罅,瀑見。石青削,不容寸膚,三面皆郛立。瀑行青壁間,撼山掉谷,噴雪直下,怒石橫激如虹,忽卷掣折而后注,水態愈偉,山行之極觀也。

  游人坐欹巖下望,以面受沫,乍若披絲,虛空皆緯,至飛雨瀉崖,而猶不忍去。

  暮歸,各賦詩。所目既奇,思亦變幻,恍惚牛鬼蛇神,不知作何等語。時夜已午, 魈呼虎號之聲,如在床幾間。彼此諦觀,須眉毛發,種種皆豎,俱若鬼矣。


獄中上母書

作者: 夏完淳 (明代)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報母矣!痛自嚴君見背,兩易春秋,冤酷日深,艱辛歷盡。本圖復見天日,以報大仇,恤死榮生,告成黃土;奈天不佑我,鐘虐先朝,一旅才興,便成齏粉。去年之舉,淳已自分必死,誰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養無一日焉。致慈君托跡于空門,生母寄生于別姓,一門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問;淳今日又溘然先從九京: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嗚呼!雙慈在堂,下有妹女,門祚衰薄,終鮮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為生?雖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遺;淳之身,君之所用。為父為君,死亦何負于雙慈!但慈君推干就濕,教禮習詩,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難,大恩未酬,令人痛絕。——慈君托之義融女兄,生母托之昭南女弟。

  淳死之后,新婦遺腹得雄,便以為家門之幸。如其不然,萬勿置后!會稽大望,至今而零極矣!節義文章,如我父子者幾人哉?立一不肖后如西銘先生,為人所詬笑,何如不立之為愈耶!嗚呼!大造茫茫,總歸無后。有一日中興再造,則廟食千秋,豈止麥飯豚蹄,不為餒鬼而已哉!若有妄言立后者,淳且與先文忠在冥冥誅殛頑嚚,決不肯舍!

  兵戈天地,淳死后,亂且未有定期。雙慈善保玉體,無以淳為念。二十年后,淳且與先文忠為北塞之舉矣!勿悲勿悲!相托之言,慎勿相負!武功甥將來大器,家事盡以委之。寒食盂蘭,一杯清酒,一盞寒燈,不至作若敖之鬼,則吾愿畢矣!新婦結褵二年,賢孝素著。武功甥好為我善待之。亦武功渭陽情也。

  語無倫次,將死言善。痛哉痛哉!人生孰無死?貴得死所耳!父得為忠臣,子得為孝子。含笑歸太虛,了我分內事。大道本無生,視身若敝屣。但為氣所激,緣悟天人理。惡夢十七年,報仇于來世。神游天地間,可以無愧矣!


即事三首

作者: 夏完淳 (明代)

復楚情何極,亡秦氣未平。 雄風清角勁,落日大旗明。 縞素酬家國,戈船決死生! 胡笳千古恨,一片月臨城。

戰苦難酬國,仇深敢憶家? 一身存漢臘,滿目盡胡沙。 落月翻旗影,清霜冷劍花。 六軍渾散盡,半夜起悲笳。

一旅同仇誼,三秋故主懷。 將星沉左輔,卿月隱中臺。 東閣塵賓幕,西征愧賦才。 月明笳鼓切,今夜為誰哀。


元宵飲陶總戎家二首

作者: 趙時春 (明代)

將壇醇酒冰漿細,元夜邀賓燈火新。 直待清霄寒吐月,休教白發老侵人。

香翻桂影燭光薄,紅沁榆階寶靨勻。 群品欣欣增氣色,太平依舊獨閑身。


極樂寺紀游

作者: 袁宗道 (明代)

  高梁橋水從西山深澗中來,道此入玉河。白練千匹,微風行水上若羅紋紙。堤在水中,兩波相夾。綠楊四行,樹古葉繁,一樹之蔭,可覆數席,垂線長丈馀。

  岸北佛廬道院甚眾,朱門紺殿,亙數十里。對面遠樹,高下攢簇,間以水田,西山如螺髻,出于林水之間。

  極樂寺去橋可三里,路徑亦佳。馬行綠蔭中,若張蓋。殿前剔牙松數株,松身鮮翠嫩黃,斑剝若大魚鱗,大可七八圍許。

  暇日,曾與黃思立諸公游此。予弟中郎云:“此地小似錢塘蘇堤。”思立亦以為然。余因嘆西湖勝景,入夢已久,何日掛進賢冠,作六橋下客子,了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韻,各賦一詩而別。


阿房宮賦

作者: 杜牧 (唐代)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不知其 一作:不知乎;西東 一作:東西)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于秦。朝歌夜弦,為秦宮人。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云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有不見者 一作:有不得見者)

  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于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于市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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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杜瓊 (明代)

  吳有儒曰徐孟祥氏,讀書績文,志行高潔,家光福山中。相從而學問者甚夥,其聲名隱然于郡國。縉紳大夫游于西山,必造其廬焉。孟祥嘗結廬數椽,覆以白茅,不事華飾,惟粉堊其中,宛然雪屋也。既落成,而天適雨雪,遂以“雪屋”名之。范陽盧舍人為古隸以扁之,縉紳之交于孟祥者,為詩以歌詠之,征予為之記。

  夫玄冥司令,草木消歇閉塞,成冬之時。天地積陰之氣,濕而為雨,寒而為雪,緩緩而下,一白千里,遍覆于山林大地。萬物埋沒無所見,其生意不幾息乎?孰知生意反寓于其中也。故冬至之節,居小雪之后,大雪之前,而一陽已生于五陰之下矣。由是臘中有雪,則來春有收,人亦五疾疹之患。是雪也,非獨以其色之潔白為可尚也,蓋有生意弭災之功在焉。太古之人,或巢于木,或處于穴。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圣人為屋以居,冀免乎二者之患而已矣,初未嘗有后世華侈之飾也。孟祥讀書學古,結茅為屋,不事華侈,其古者與?今又濟之以雪,豈亦表其高潔之志行也歟?寧獨是邪?孟祥之匿于深山而不為世用,窮而在下,如冰雪冱寒之窮冬也;及其以善及人,而有成物之心,其不為果哉者,則又如雪之有生物弭災之功也。以屋名雪,詎不韙歟?至若啟斯屋而觀夫雪之態度,則見于諸作者之形容,予不暇多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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