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出淮泗舟中閱高常侍集有自淇涉黃河十二首因次其韻

作者：文徵明（明）

揚舲入淮泗，春云去閒閒。彭門在何許，仰見云龍山。逝矣黃樓人，清風邈難攀。坐令千載輕，宇宙俛仰間。

燕燕語檣頭，鳧鹥遵枉渚。凡物囿化機，飛鳴各求侶。羈人獨何如，托身無處所。皦皦青天云，悠然自遐舉。

徐淮多往躅，行行入周訪。始瞻芒碭云，忽出清泗上。千秋賞雄圖，白發不相放。歌風與戲馬，高臺屹相向。

失身落名網，汗漫江湖間。揚舟涉清濟，回首送淮山。青山豈不佳，白日不得閒。斜光散煙莽，暝禽時獨還。

渚蒲十里青，堤柳千絲直。行路尚裹裘，忽忽徂春色。暑寒有恒期，人事無能測。魚鳥獨會心，忻然似相識。

伊昔東山賢，悠然眷遲暮。常恐兒輩覺，悽其損歡趣。富貴草露晞，勛猷春電?。云胡不暫息，馳身傍荒戍。

潮水絕彭門，揚帆凌北固。何必非故鄉，區中本形寓。況此游目馀，平生賞心處。清川渺無窮，青山不知數。

客夢落遙天，浮云更盤互。辭家一千里，圓景更弦望。朝煙航濟陰，落日宿汶上。百川自東逝，千帆皆北向。

結發事明主，事左神益王。眷茲行役艱，那能不惻愴。未遂羽儀心，且逐江湖放。朝出亂帆前，暮落千山后。

十日溯春流，未離清濟口。憶初辭里門，不謂行當久。方舟得舊知，春風共尊酒。東風吹扁舟，日暮率西滸。

平生學操舟，未識修途苦。齊魯冬春交，河源方仰雨。千里飛塵沙，經旬飲斥鹵。白鷗落遙湍，憂來時自數。

何當狎禽魚，去作湖山主。明月照古堰，夜泊洪河濱。河流委以輸，月亦如環循。物理有榮悴，發育春風仁。

如何慕古士，卒歲常苦辛。事情從倒置，何但如積薪。風塵淹歲月，行路傷心神。龜蒙不可即，東望空嶙峋。

冉冉春云度，依依楊柳津。渺渺長風沙，惻惻遠游人。黃金銷欲盡，白發日夜新。昨日夢故鄉，覺來濟水濱。

濟水千里馳，去去隨漂淪。寧免顏色改，長岐吹暗塵。憶我出門時，春風初著柳。行行阻川途，已落飛絮后。

白日感西飛，黃流正東走。河流幾百折，時時回鹢首。南風自何來，吹渡古汴口。須臾走塵沙，奄忽迷九有。

收帆斜日明，青山落吾手。倚杖看春山，不覺立已久。前臨濟水清，那堪照衰朽。

譯文

駕著小船駛入淮水和泗水，春天的云朵悠閑地飄去。彭門在哪里呢，抬頭便能看見云龍山。那建造黃樓的人已經逝去，他的清風高節難以企及。讓千年的時光顯得如此短暫，宇宙也在俯仰之間。燕子在桅桿上嘰嘰喳喳，野鴨和鷗鳥沿著彎曲的水洲游動。萬物都受自然造化的支配，飛禽走獸各自尋找伴侶。我這個羈旅之人又如何呢，無處安身。那明亮的青天白云，悠然地向遠方飄去。徐淮地區有很多前人的足跡，我一路前行去探尋。開始看到芒碭山的云氣，忽然就來到了清泗之上。千秋以來人們贊賞英雄的宏圖大略，可白發卻不饒人。歌風臺和戲馬臺，高高的臺閣相對屹立。我不慎落入名利的羅網，在江湖間四處漂泊。駕著船渡過清澈的濟水，回首送別淮山。青山難道不美嗎，只是我整日忙碌不得清閑。夕陽的余暉灑在煙霧彌漫的荒野，暮歸的鳥兒不時獨自飛回。洲上的蒲草綿延十里一片青綠，堤邊的柳樹千絲萬縷筆直垂下。路上行人還穿著皮衣，春光卻匆匆流逝。寒暑有固定的周期，人事卻難以預測。只有魚鳥能領會我的心意，欣喜地仿佛與我相識。從前東山的賢士，悠然地眷戀著暮年。常常擔心晚輩察覺，悲傷會損害歡樂的情趣。富貴如草上的露水很快消逝，功勛如春天的閃電一閃而過。為何不停下來休息一下，卻要奔波在荒遠的戍地。潮水到彭門就斷絕了，揚起風帆駛向北固山。何必非要故鄉才好，世間本就是身體的寄寓之處。況且這一路游賞，都是我平生賞心悅目的地方。清澈的河流渺遠無盡，青山多得數不清。客居的夢境飄落在遙遠的天邊，浮云相互盤繞。離開家已經一千里，月亮又到了弦月和滿月的時候。早晨在濟陰的煙霧中航行，傍晚在汶上住宿。百川都向東流去，千帆都向北行駛。我年輕時侍奉明主，后來侍奉神益王。想到這一路行役的艱難，怎能不悲傷。未能實現遠大的抱負，暫且在江湖間放縱自己。早晨從紛亂的船帆前出發，傍晚落在千山之后。逆著春流航行了十天，還沒離開清濟的河口。回憶當初離開家門，沒想到會走這么久。與舊友同乘一船，在春風中一起飲酒。東風吹著小船，傍晚來到西邊的岸邊。我平生學過駕船，卻不知長途航行的辛苦。齊魯地區冬春交替，黃河源頭正盼著雨水。千里黃沙飛揚，連續多日喝著咸水。白鷗落在遙遠的急流中，憂愁時常涌上心頭。何時能與禽魚為伴，去做湖山的主人。明月照在古老的堤壩上，夜晚停泊在黃河邊。河水蜿蜒流淌，月亮也像圓環一樣循環。事物有榮有枯，春風帶來生機。為何羨慕古代的賢士，終年常常辛苦。事情常常顛倒，何止像堆積柴草一樣。風塵歲月消磨時光，行路讓人傷心。龜蒙山難以到達，向東望去只有嶙峋的山巒。春天的云朵緩緩飄過，楊柳依依的渡口。漫漫的風沙，讓遠方的游子倍感凄涼。黃金快要花光了，白發日夜增多。昨天夢到了故鄉，醒來卻在濟水之濱。濟水奔騰千里，我隨波逐流。怎能避免容顏改變，漫長的歧路揚起昏暗的沙塵。回憶我出門的時候，春風剛剛吹拂著柳樹。一路前行被山川阻隔，如今已經過了柳絮飄飛的時節。感嘆白日向西飛逝，黃河水向東奔流。河流拐了幾百個彎，船兒不時掉轉船頭。南風不知從哪里吹來，把船吹過了古汴口。轉眼間沙塵飛揚，忽然間迷失了方向。收起船帆夕陽明亮，青山落入我的手中。倚著拐杖看春山，不知不覺站了很久。眼前是清澈的濟水，怎能忍心映照我衰老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