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懷四言詩

作者：德容（清）

魏里我朱，世稱名德。父舉孝廉，儀型南國。先慈割股，善為內則。八兄二弟，甲科連捷。猶子繁衍，勤書晨夕。

父半百年，始生又貞。弱女非男，訓護慰情。稍讀經史，志古閨英。十五而笄，清河于歸。十五遵教，姑嫜是隨。操持佐饋，夙夜無違。

熊羆三夢，今始一垂。綠林不靖，湖渚鋒鏑。囊為盜赍，牛衣相泣。良人砥志，下帷屏跡。瑤章珠賦，聲動都邑。

戊子之秋，幸宴《鹿鳴》。長歌遠寄，鄭重前盟。壬辰登第，筮仕廷評。繼美釋之，張先后稱。

丁酉維夏，泛舟來都。相敬未暖，旅魂乍蘇。忽令分闈，校檢群儒。維我夫子，能文有恥。秉矢公明，冰寒立志。上嚴功令，下畏多士。勤慎勿懈，月馀竣事。

豈知同寀，貪心敗類。庸違象恭，實懷狂悖。群兇飛語，如霾如彗。緹騎在門，去不及訣。五毒倍至，百喙莫雪。事若風影，罪不例律。嚴行示懲，西市引決。

禍起黨同，古今一轍。余念致命，割血流裾。九閽間隔，囚安上書。七人同盡，遑辯真虛。家產寥寥，雞犬盡沒。桑榆老親，亦旦暮活。

相逐邊塞，念此神奪。求榮反辱，遂付剃發。繡衣永訣，袈裟相接。拔幽報存，叩金經力。

嗟乎薄命，家鄉萬里。身獨羈囚，饑寒泣涕。南望白云，淚零待徙。不如鳥雀，去來迤邐。

我思刑書，國之鉞斧。虛實按情，輕重有故。雷霆振聲，頃刻雨露。同罪諸臣，悉蒙恩宥。嗟我所天，先受刑苦。

圣人刑法，萬世則祖。雷不崇朝，豈忍終怒。用法有律，手足仍措。皇皇百執，矯矯直臣。一夫不獲，亦疾于心。有此沈冤，充耳不聞。

折檻回天，祐我后昆。夫縱有罪，死即平允。老親梵獨，周文所憫。茫茫寒北，坎坎艱屯。行同飄蓬，到亦顛殞。枯窮至此，死之安忍。

譯文

魏地有我朱家，世稱有名望有德行。父親被舉薦為孝廉，是南方地區的楷模。母親曾割股療親，善于遵守婦道。八個兄長和兩個弟弟，接連在科舉中高中。侄子們眾多，早晚勤奮讀書。父親年近半百，才生下我又貞。我雖是弱女而非男兒，但父母也悉心訓護安慰。我稍讀經史，向往古代的閨中賢英。十五歲行笄禮后，嫁給清河人家。婚后遵循教導，侍奉公婆。操持家務，協助備辦膳食，日夜不敢違背。多次有生育之夢，如今才得一子。綠林強盜不太平，湖澤之地戰火紛飛。財物被強盜搶走，夫妻只能相對哭泣。丈夫砥礪志向，閉門苦讀。他的文章辭賦，聲名震動都城。戊子年秋天，有幸在鄉試中中舉。他寄來長詩，鄭重提及以前的盟誓。壬辰年考中進士，被任命為廷評之職。可與張釋之媲美，先后受人稱贊。丁酉年夏天，乘船來到都城。夫妻相敬還沒幾日，他的旅魂才剛安定。忽然讓他去分闈，校檢眾多儒生。我的丈夫，能寫文章且有羞恥之心。秉持公正，立志如冰清玉潔。對上嚴守法令，對下敬畏眾多士子。勤奮謹慎不敢懈怠，一個多月完成事務。怎知同僚中，有貪心的敗類。表面恭順，實則狂妄悖逆。一群惡人散布流言，如陰霾如彗星。緹騎來到門前，他來不及與我訣別。遭受各種酷刑，百口莫辯。事情如同風影，定罪也不合律例。被嚴厲懲處，在西市被處決。禍因結黨而起，古今都是如此。我想著他已喪命，割下血流的衣襟。九重宮門相隔，囚犯怎能上書。七人一同赴死，哪還來得及分辨真假。家產所剩無幾，連雞犬都沒了。年邁的雙親，也時日無多。我被流放到邊塞，想到這些神魂俱奪。本想求榮卻反受屈辱，于是只能剃發為尼。與華服永別，披上了袈裟。希望能超度他的亡靈，依靠佛經之力。唉，我命運薄苦，家鄉遠在萬里之外。我獨自被囚禁，饑寒交迫哭泣流淚。向南望著白云，流淚等待遷徙。連鳥雀都不如，它們還能自由來去。我思考刑書，是國家的重器。應按實情判斷虛實，根據緣由區分輕重。如雷霆之聲震動，頃刻又有雨露滋潤。同罪的大臣們，都承蒙恩赦。可嘆我的丈夫，先遭受了刑苦。圣人的刑法，是萬世的準則。雷霆不會整日不停，怎能忍心一直發怒。用法有律，讓人手足無措。眾多官員，本應是正直之臣。一個人不得其所，也會于心不忍。有這樣的沉冤，卻充耳不聞。希望能有人像朱云折檻那樣挽回天意，保佑我的后代。就算丈夫有罪，死了也算公平。但年邁的雙親孤獨無依，這是周文王都會憐憫的。茫茫的寒北之地，艱難困苦。我如同飄蓬，到了那里也會顛沛喪命。窮困到這般地步，又怎忍心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