疇昔篇

作者：駱賓王（唐）

少年重英俠，弱歲賤衣冠。既托寰中賞，方承膝下歡。遨游灞水曲，風月洛城端。且知無玉饌，誰肯逐金丸。

金丸玉饌盛繁華，自言輕侮季倫家。五霸爭馳千里馬，池中舊水如懸鏡，屋里新妝不讓花。

意氣風云倏如昨，當時門客今何在，疇昔交朋已疏索。莫教憔悴損容儀，一朝披短褐，六載奉長廊。

賦文慚昔馬，執(zhí)戟嘆前揚。揮戈出武帳，荷筆入文昌。文昌隱隱皇城里，卿相未曾識，王侯寧見擬。

垂釣甘成白首翁，不應永棄同芻狗，且復飄飖類轉(zhuǎn)蓬。容鬢年年異，脂車秣馬辭鄉(xiāng)國，縈轡西南使邛僰。

玉壘銅梁不易攀，陽關(guān)積霧萬里昏，劍閣連山千種色。蜀路何悠悠，華陽舊地標神制，石鏡蛾眉真秀麗。

諸葛才雄已號龍，云氣橫開八陣形，橋形遙分七星勢。川平煙霧開，他鄉(xiāng)冉冉消年月，帝里沉沉限城闕。

不見猿聲助客啼，故園梅柳尚余春，來時勿使芳菲歇。解鞅欲言歸，十年不調(diào)為貧賤，百日屢遷隨倚伏。

只為須求負郭田，涘江拂潮沖白日，淮海長波接遠天。叢竹凝朝露，孤山起暝煙。賴有邊城月，常伴客旌懸。

東南美箭稱吳會，名都隱軫三江外。涂山執(zhí)玉應昌期，未看白馬對蘆芻，且覺浮云似車蓋。

江南節(jié)序多，眺聽煙霞正流眄，即從王事歸艫轉(zhuǎn)。芝田花月屢裴回，峰開華岳聳疑蓮，水激龍門急如箭。

人事謝光陰，年來歲去成銷鑠，懷抱心期漸寥落。掛冠裂冕已辭榮，自有林泉堪隱棲，何必山中事丘壑。

我住青門外，昨夜琴聲奏悲調(diào)，旭旦含顰不成笑。果乘驄馬發(fā)囂書，高門有閱不圖封，峻筆無聞斂敷妙。

適離京兆謗，丈夫坎??多愁疾，契闊迍邅盡今日。慎罰寧憑兩造辭，不應白發(fā)頓成絲，直為黃沙暗如漆。

紫禁終難叫，忽聞驛使發(fā)關(guān)東，傳道天波萬里通。涸鱗去轍還游海，誰能局跡依三輔，會就商山訪四翁。

譯文

少年時看重英雄俠義，年少時輕視達官顯貴。既得到世間賞識，又能承歡父母膝下。在灞水曲折處遨游，在洛城盡頭賞風月。知道沒有美食，誰愿追逐金丸。金丸美食盡顯繁華，自稱輕視石崇家。春秋五霸爭著騎千里馬。池塘舊水如高懸的鏡子，屋內(nèi)新妝的女子美貌不輸花。當年意氣風發(fā)如在昨日，當時的門客如今在哪里，往昔的朋友已疏遠。別讓自己憔悴損害容顏。一旦穿上粗布短衣，六年在長廊侍奉。寫文章慚愧不如司馬相如，像揚雄執(zhí)戟一樣感嘆。持戈走出武帳，拿筆進入文昌殿。文昌殿隱隱在皇城里，卿相不認識我，王侯也不看重我。甘愿做個白發(fā)垂釣翁，不應像芻狗一樣被永遠拋棄，暫且像飛蓬一樣漂泊。容貌年年不同。套好車馬辭別家鄉(xiāng)，騎馬西南出使邛僰。玉壘山、銅梁山難以攀登，陽關(guān)霧氣彌漫萬里昏暗，劍閣群山有千般顏色。蜀路多么漫長，華陽舊地有神奇規(guī)制，石鏡山、蛾眉山秀麗無比。諸葛亮才智出眾號稱臥龍，云氣中八陣圖的形狀橫開，橋的形狀遠看像七星分布。平川上煙霧散開，在他鄉(xiāng)歲月慢慢消逝，京城被城闕阻隔。沒聽到猿聲助我這個客子啼哭，故鄉(xiāng)的梅柳還有春意，回去時別讓花草凋零。解下馬鞅想回家，十年未得升遷因為貧賤，百日多次變遷隨命運起伏。只為了想求得近郊的田地。江邊潮水迎著白日，淮海長波連接遠天。叢竹凝聚著朝露，孤山升起暮煙。幸虧有邊城的月亮，常伴著客子的旌旗高懸。東南的良材出自吳會，著名的都市隱于三江之外。涂山諸侯執(zhí)玉應和昌盛時期，沒看到白馬對蘆芻的場景，只覺得浮云像車蓋。江南節(jié)氣多，眺望煙霞正看得入神，就因公務乘船返回。在芝田花月間多次徘徊，華山山峰聳立像蓮花，龍門水流湍急如箭。人事隨光陰消逝，年復一年漸漸消磨，心中的期望漸漸稀少。掛冠辭官已辭去榮華，自有山林泉水可隱居，何必一定要在山中隱居。我住在青門外，昨夜琴聲奏出悲調(diào)，清晨皺眉笑不出來。果然乘驄馬發(fā)出文書，高門大族不圖謀封爵，文筆雖好卻不被知曉。剛離開京兆遭受誹謗，大丈夫坎坷多愁多病，分離困苦到如今。慎重刑罰怎能只憑雙方的言辭，不應白發(fā)突然變白，只因為黃沙昏暗如漆?；蕦m終究難以叫開，忽然聽到驛使從關(guān)東來，傳言皇恩浩蕩萬里相通。干涸的魚離開車轍重回大海，誰愿局限在三輔之地，定要去商山拜訪商山四皓。

注釋

重英俠：看重英雄俠義。

賤衣冠：輕視達官顯貴。

寰中賞：世間的賞識。

膝下歡：承歡父母膝下。

灞水曲：灞水曲折處。

洛城端：洛城盡頭。

玉饌：美食。

金丸：用金子做的彈丸。

季倫：石崇，字季倫，西晉富豪。

五霸：春秋五霸。

文昌：指文昌殿。

芻狗：古代祭祀時用草扎成的狗，祭祀后就被拋棄。

轉(zhuǎn)蓬：飛蓬，比喻漂泊不定。

脂車秣馬：套好車馬。

邛僰：古代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

玉壘、銅梁：山名。

陽關(guān)：古關(guān)名。

劍閣：在今四川劍閣縣北。

華陽：古地區(qū)名。

石鏡、蛾眉：山名。

八陣：諸葛亮所創(chuàng)的八陣圖。

七星：指七星橋。

帝里：京城。

負郭田：近郊的田地。

吳會：指吳郡和會稽郡。

涂山：在今安徽懷遠東南。

芝田：傳說中仙人種芝草的地方。

華岳：華山。

龍門：在今山西河津西北。

掛冠裂冕：辭官。

青門：漢長安城東出南頭第一門。

驄馬：青白色的馬。

京兆：漢代京畿的行政區(qū)劃名。

坎??：坎坷。

兩造辭：雙方的言辭。

紫禁：皇宮。

驛使：傳遞公文的使者。

天波：指皇帝的恩澤。

涸鱗：干涸的魚。

三輔：西漢治理京畿地區(qū)的三個職官的合稱。

商山四翁：即商山四皓。

創(chuàng)作背景

駱賓王一生仕途坎坷，此詩是他對自己人生經(jīng)歷的回顧與感慨。創(chuàng)作時間約在其仕途不順、多次被貶之后，反映當時社會官場黑暗，文人懷才不遇的現(xiàn)實，也體現(xiàn)詩人在困境中對人生的思考和追求。

簡析

《疇昔篇》是駱賓王的自傳性長詩，主旨是回顧一生經(jīng)歷，抒發(fā)復雜情感。其特點是內(nèi)容豐富、情感真摯、語言華美、用典巧妙。在文學史上展現(xiàn)初唐文人精神世界與創(chuàng)作風格，有較高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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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于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若夫淫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隱曜一作：隱耀；淫雨通：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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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名白，字太白，其先隴西成紀人。絕嗣之家，難求譜諜。公之孫女搜於箱篋中，得公之亡子伯禽手疏十數(shù)行，紙壞字缺，不能詳備。約而計之，涼武昭王九代孫也。隋末多難，一房被竄於碎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故自國朝已來，漏於屬籍。神龍初，潛還廣漢。因僑為郡人。父客，以逋其邑，遂以客為名。高臥云林，不求祿仕。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枝以復姓，先夫人夢長庚而告祥，名之與字，咸所取象。受五行之剛氣，叔夜心高；挺三蜀之雄才，相如文逸。瑰奇宏廓，拔俗無類。少以俠自任，而門多長者車。常欲一鳴驚人，一飛沖天，彼漸陸遷喬，皆不能也。由是慷慨自負，不拘常調(diào)，器度宏大，聲聞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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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以為千鈞之弩，一發(fā)不中，則當摧撞折牙，而永息機用，安能效碌碌者蘇而復上哉！脫屣軒冕，釋羈韁鏁，因肆情性，大放於宇宙間。飲酒非嗜其酣樂，取其昏以自豪；作詩非事於文律，取其吟以自適。好神仙非慕其輕舉，將以不可求之事求之。其意欲耗壯心，遣馀年也。在長安時，秘書監(jiān)賀知章號公為謫仙人。吟公《烏棲曲》云：“此詩可以哭鬼神矣?！睍r人又以公及賀監(jiān)、汝陽王、崔宗之、裴周南等八人為酒中八仙。朝列賦謫仙歌百馀首。俄屬戎馬生郊，遠身海上，往來於斗牛之分，優(yōu)游沒身。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勝境，終年不移。時長江遠山，一泉一石，無往而不自得也。晚歲度牛渚磯，至姑熟，悅謝家青山，有終焉之志。盤桓庀居，竟卒於此。其生也，圣朝之高士；其死也，當涂之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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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嵩岳降神，是生輔臣。蓬萊譴真，斯為逸人。晉有七賢，唐稱八仙。應彼星象，唯公一焉?；抟贼鸺f，暢於文篇。萬象奔走乎筆端，萬慮泯滅乎樽前。臥必酒甕，行惟酒船。吟風詠月，席地幕天。但貴乎適其所適，不知夫所以然而然。至今尚疑其醉在千日，寧審乎壽終百年。謝家山兮公之墓。異代詩流同此路。舊墳卑庳風雨侵。新宅爽塏松柏林。故鄉(xiāng)萬里且無嗣，二女從民永於此。猗歟琢石為二碑，一藏幽隧一臨歧。岸深谷高變化時，一存一毀名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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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翁之醫(yī)益聞。四方以病來迎者，遂輻湊于道，翁咸往赴之。其所治病凡幾，病之狀何如，施何良方，飲何藥而愈，自前至今，驗者何人，何縣里，主名，得諸見聞，班班可紀。

　　浦江鄭義士病滯下，一夕忽昏仆，目上視，溲注而汗泄。翁診之，脈大無倫，即告曰：“此陰虛而陽暴絕也，蓋得之病后酒且內(nèi)，然吾能愈之。”即命治人參膏，而且促灸其氣海。頃之手動，又頃而脣動。及參膏成，三飲之蘇矣。其后服參膏盡數(shù)斤，病已。

　　天臺周進士病惡寒，雖暑亦必以綿蒙其首，服附子數(shù)百，增劇。翁診之，脈滑而數(shù)，即告曰：“此熱甚而反寒也?！蹦艘孕翛鲋畡绿狄簧S，而蒙首之綿減半；仍用防風通圣飲之，愈。周固喜甚，翁曰：“病愈后須淡食以養(yǎng)胃，內(nèi)觀以養(yǎng)神，則水可生，火可降；否則，附毒必發(fā)，殆不可救?！北瞬荒苋唬蟾婢野l(fā)背死。

　　一男子病小便不通，醫(yī)治以利藥，益甚。翁診之，右寸頗弦滑，曰：“此積痰病也，積痰在肺。肺為上焦，而膀胱為下焦，上焦閉則下焦塞，辟如滴水之器，必上竅通而后下竅之水出焉?！蹦艘苑ù笸轮?，吐已，病如失。

　　一婦人產(chǎn)后有物不上如衣裾，醫(yī)不能喻。翁曰：“此子宮也，氣血虛，故隨子而下?！奔磁c黃芪當歸之劑，而加升麻舉之，仍用皮工之法，以五倍子作湯洗濯，皺其皮。少選，子宮上，翁慰之曰：“三年后可再生兒，無憂也。”如之。

　　一貧婦寡居病癩，翁見之惻然，乃曰：“是疾世號難治者，不守禁忌耳。是婦貧而無厚味，寡而無欲，庶幾可療也?！奔醋跃咚幆熤∮?。后復投四物湯數(shù)百，遂不發(fā)動。

　　翁之為醫(yī)，皆此類也。蓋其遇病施治，不膠于古方，而所療則中；然于諸家方論，則靡所不通。他人靳靳守古，翁則操縱取舍，而卒與古合。一時學者咸聲隨影附，翁敎之亹亹忘疲。

　　翁春秋既高，乃徇張翼等所請，而著《格致余論》、《局方發(fā)揮》、《傷寒辨疑》、《本草衍義補遺》、《外科精要新論》諸書，學者多誦習而取則焉。

　　翁簡愨貞良，剛嚴介特，執(zhí)心以正，立身以誠，而孝友之行，實本乎天質(zhì)。奉時祀也，訂其禮文而敬泣之。事母夫人也，時其節(jié)宣以忠養(yǎng)之。寧歉于己，而必致豐于兄弟；寧薄于己子，而必施厚于兄弟之子。非其友不友，非其道不道。好論古今得失，慨然有天下之憂。世之名公卿多折節(jié)下之，翁為直陳治道，無所顧忌。然但語及榮利事，則拂衣而起。與人交，一以三綱五紀為去就。嘗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夫行，本也；辭，從而生者也。茍見枝葉之辭，去本而末是務，輒怒溢顏面，若將浼焉。翁之卓卓如是，則醫(yī)特一事而已。然翁講學行事之大方，已具吾友宋太史濂所為翁墓志，茲故不錄，而竊錄其醫(yī)之可傳者為翁傳，庶使后之君子得以互考焉。

　　論曰：昔漢嚴君平，博學無不通，賣卜成都。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陳其利害。與人子言，依于孝；與人弟言，依于順；與人臣言，依于忠。史稱其風聲氣節(jié)，足以激貪而厲俗。翁在婺得道學之源委，而混跡于醫(yī)?；蛞葬t(yī)來見者，未嘗不以葆精毓神開其心。至于一語一默，一出一處，凡有關(guān)于倫理者，尤諄諄訓誨，使人奮迅感慨激厲之不暇。左丘明有云：“仁人之言，其利溥哉！”信矣。若翁者，殆古所謂直諒多聞之益友，又可以醫(yī)師少之哉？

論詩五首

作者：趙翼（清代）

滿眼生機轉(zhuǎn)化鈞，天工人巧日爭新。預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覺陳。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騷數(shù)百年。

只眼須憑自主張，紛紛藝苑漫雌黃。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

少時學語苦難圓，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詩解窮人我未空，想因詩尚不曾工。熊魚自笑貪心甚，既要工詩又怕窮。

真仙巖二

作者：錢師孟（宋代）

巖前流水碧潺潺，鶴馭翩翩去復還。堪笑世人求不死，豈知得道有無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