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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題

陳六事疏

作者: 張居正 (明代)

  聞帝王之治天下,有大本,有急務;正心修身,建極以為臣民之表率者,圖治之大本也;審幾度勢,更化宜民者,救時之急務也。大本雖立,而不能更化以善治,譬之琴瑟不調,不解而更張之,不可鼓也。恭惟我皇上,踐祚以來,正身修德,講學勤政,惓惓以敬天法祖為心,以節財愛民為務:圖治之大本,即以立矣。但近來風俗人情,積習生弊,有頹靡不振之漸,有積重難反之幾,若不稍加改易,恐無以新天下之耳目,一天下之心志。臣不揣愚陋,日夜思惟,謹就今時之所宜者,條為六事,開款上請,用備圣明采擇。臣又自惟,幸得以經術,遭逢圣主,備位輔弼,朝夕與同事諸臣,寅恭諧協,凡有所見,自可隨事納忠,似不必更有建白。但臣之愚昧,竊見皇上有必為之志,而淵衷靜默,臣下莫能仰窺;天下有愿治之心,而舊習因仍,趨向未知所適。故敢不避形跡,披瀝上陳,期于宣昭主德而齊一眾志,非有他也。伏乞圣慈垂鑒,俯賜施行,天下幸甚,臣愚幸甚。計開:

  一、省議論   臣聞天下之事,慮之貴詳,行之貴力,謀在于眾,斷在于獨。漢臣申公云:“為治不在多言,顧力行如何耳。”臣竊見頃年以來,朝廷之間,議論太多,或一事而甲可乙否,或一人而朝由暮跖,或前后不覺背馳,或毀譽自為矛盾,是非淆于唇吻,用舍決于愛憎,政多分更,事無統紀。又每見督撫等官,初到地方,即例有條陳一疏,或漫言數事,或更置數官,文藻兢工,覽者每為所眩,不曰“此人有才”,即曰“此人任事”。其實蒞位之始,地方利病,豈盡周之?屬官賢否,豈能洞察?不過采聽于眾口耳。讀其辭藻,雖若燦然,究其指歸,芒未有效。此其久也,或并其自言者而忘之矣。即如昨年,皇上以虜賊內犯,特敕廷臣,集議防虜之策。當其時,眾言盈庭,群策畢舉,今又將一年矣,其所言者,果盡舉行否乎?其所行者,果有實效否乎?又如薊鎮之事,初建議者曰“吾欲云云”,當事者亦曰“吾欲云云”,曾無幾何,而將不相能,士嘩于伍,異論繁興,訛言踵至,于是議罷練兵者,又紛紛矣。

  臣竊以為事無全利,亦無全害,人有所長,亦有所短,要在權利害之多寡,酌長短之所宜,委任責成,庶克有濟。今始則計慮未詳,既以人言而遽行,終則執守靡定,又以人言而遽止,加之愛惡交攻,意見橫出,讒言微中,飛語流傳,尋之莫究其端,聽者不勝其眩,是以人懷疑貳,動見诪張,虛曠歲時,成功難睹。語曰,“多指亂視,多言亂聽!”此最當今大患也。伏望皇上自今以后,勵精治理,主宰化機,掃無用之虛詞,求躬行之實效。欲為一事,須審之于初,務求停當,及計慮已審,即斷而行之,如唐憲宗之討淮蔡,雖百方阻之,而終不為之搖。欲用一人,須慎之于始,務求相應,既得其人,則信而任之,如魏文侯之用樂羊,雖謗書盈篋,而終不為之動。再乞天語,叮嚀部院等衙門,今后各宜仰體朝廷省事尚實之意,一切奏章,務從簡切,是非可否,明白直陳,毋得彼此推諉,徒托空言。其大小臣工,亦各宜秉公持正,以誠心直道相與,以勉修職業為務,反薄歸厚,尚質省文,庶治理可興,而風俗可變也。伏乞圣裁。

  二、振紀綱   臣聞人主以一身而居乎兆民之上,臨制四海之廣,所以能使天下皆服從其教令,整齊而不亂者,綱紀而已。綱如網之有繩,紀如絲之有總。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此人主太阿之柄,不可一日而倒持者也。臣竊見近年以來,紀綱不肅,法度不行,上下務為姑息,百事悉從委徇,以模棱兩可謂之調停,以委屈遷就謂之善處,法之所加,唯在于微賤,而強梗者雖壞法干紀而莫之誰何。禮之所制,反在于朝廷,而為下者或越理犯分而恬不知畏,陵替之風漸成,指臂之勢難使。賈誼所謂跖戾者,深可慮也。然人情習玩已久,驟一振之,必將曰:“此拂人之情者也。”又將曰:“此務為操切者也。”臣請有以解之,夫徇情之與順情,名雖同而實則異,振作之與操切,事若近而用則殊,蓋順情者因人情之所同欲者而施之,《大學》所謂“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者也。若徇情則不顧理之是非,事之可否,而惟人情之是便而已。振作者謂整齊嚴肅,懸法以示民而使之不敢犯,孔子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者也。若操切則為嚴刑峻法,虐使其民而已。故情可順而不可徇,法宜嚴而不宜猛。伏望皇上奮乾剛之斷、普離照之明,張法紀以肅群工,攬權綱而貞百度,刑賞予奪,一歸之公道而不必曲徇乎私情,政教號令,必斷于宸衷而毋致紛更于浮議。法所當加,雖貴近不宥,事有所枉,雖疏賤必申。仍乞敕下督察院查照嘉靖初年所憲綱事理,再加申飭。秉持公論,振揚風紀,以佐皇上明作勵精之治,庶體統正,朝廷尊而下有法守矣,伏乞圣裁。

  三、重詔令   臣聞君者,主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君不主令則無威,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無法,斯大亂之道也。臣看得舊規,凡各衙門章奏奉旨,有某部看了來說者,必是緊關事情、重大機務;有某部知道者,雖若稍緩,亦必合行事務,或關系各地方民情利病,該衙門自宜恭酌緩急,次第題覆。至于發自圣衷,特降敕諭者,又與泛常不同,尤宜上緊奉行,事乃無壅。蓋天子之號令,譬之風霆,若風不能動而霆不能擊,則造化之機滯而乾坤之用息矣。臣竊見近日以來,朝廷詔旨,多廢格不行,抄到各部,既從停閣,或已題奉欽依,一切視為故紙,禁之不止,令之不從。至于應勘應報,奉旨行下者,各地方官尤屬遲慢,有查勘一事而數十年不完者,文卷委積,多致沉埋,干證之人,半在鬼錄,年月既遠,事多失真,遂使漏網終逃。國有不伸之法,覆盆自苦,人懷不白之冤,是非何由而明?賞罰何由而當?伏望敕下部、院等衙門,凡大小事務,既奉明旨,須數日之內,即行題復,若事了然,明白易見者,即宜據理剖斷,毋但諉之撫、按議處,以至耽延。其有合行議勘問奏者,亦要酌量事情緩急,道里遠近,嚴立限期,責令上緊奏報,該部置立號簿,發記注銷。如有違限不行奏報者,從實查參,坐以違制之罪,吏部即以此考其勤惰,以為賢否,然后人思盡職而事無壅滯也。伏乞圣裁。

  四、核名實   臣聞人主之所以馭其臣者,賞罰用舍而已。欲用舍賞罰之當,在于綜核名實而已,臣每見朝廷欲用一人當事者,輒有乏才之嘆。竊以為古今人才,不甚相遠,人主操用舍予奪之權,以奔走天下之士,何求而不得,而曰“世無才焉”!臣不信也。惟名實之不核,揀擇之不精,所用非其所急,所取非其所求,則士之爵祿不重,而人懷僥幸之心,牛驥以并駕而俱疲,工拙以混吹而莫辨,才惡得而不乏,事惡得而有濟哉!臣請略言其概。夫器必試而后知其利鈍,馬必駕而后知其駑良,今用人則不然,稱人之才,不必試之而以事,任之以事,不必更考其成,及至賁事之時,又未必明正其罪。椎魯少文者以,無用見議,而大言不當者,以虛聲竊譽;倜儻沆直者,以忤時難合,而脂韋逢迎者以巧宦易容;其才雖可用也,或以卑微而輕忽之,其才本無取也或以名高而尊禮之;或因一事之善而終身借之以為資,或以一動之差而眾口訾之以為病。加以官不久任,事不責成,更調太繁,遷轉太驟,資格太拘,毀譽失實。且近來又有一種風尚,士大夫務為聲稱,舍其職業而出位是思,建白條陳連篇累牘,至核其本等職業,反屬茫昧。主錢榖者不對出納之數,司刑名者未諳律例之文,官守既失,事何由舉,凡此皆所謂名與實爽者也。如此則真才實能之士何由得進,而百官有司之職何由得舉哉。故臣妄以為,世不患無才,患無用之之道,如得其道則舉天下之士,唯上之所欲為無不應者。臣愿皇上慎重名器,愛惜爵賞,用人必考其終,授任必求其當,有功于國家,即千金之賞,通侯之印,亦不宜吝,無功于國家,雖顰睨之微,敝袴之賤,亦勿輕予。仍乞敕下吏部嚴課之法,審名實之歸,遵照祖宗舊制,凡京宮及外官三六年考滿,毋得概引復職,濫給恩典,須明白開具稱職平常不稱職,以為殿最,若其功過未大顯著,未可遂行黜涉者,乞將誥敕勛階等項酌量裁與,稍加差等,以示激勸。至于用舍進退,一以功實為準,毋徙眩于聲名,毋盡拘于資格,毋搖之以毀譽,毋雜之以愛憎,毋以一事概其平生,毋以一眚掩其大節。在京各衙門佐貳官,須量之才器之所宜者授之,平居則使之講究職業,贊佐長官,如長官有缺即以佐貳代之,不必另索其屬官,有諳練故事,盡心官守者,九年任滿亦照吏部升授京職,高者即轉本衙門堂上官,小九卿堂官,品級相同者,不必更相調用,各處巡撫官果于地方相宜久者,或就彼加秩,不必又遷他省,布按二司官如參議久者即可遷參政,從事久者即可升副使,不必互轉數易以滋勞擾,如此則人有專職,事可責成,而人才亦不患其缺失矣,此外如臣言有未盡者,亦乞敕下該部,悉心請求條列具奏。伏乞圣裁。

  五、固邦本   臣聞帝王之治,欲攘外者必先安內,書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自古極治之時,不能無夷狄盜賊之患,唯百姓安樂,家給人足,則雖有外患而邦本深固,自可無虞,唯是百姓愁苦思亂,民不聊生,然后夷狄盜賊乘之而起。蓋安民可以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其勢然也。恭惟皇上嗣登大寶,首下蠲恤之詔,黎元忻忻,方切更生。獨昨歲以元年,蠲賦一半,國用不足,又邊費重大,內帑空乏,不得已差四御史分道督賦,三督御史清理屯監,皆一時權宜以佐國用之急。而人遂有苦其搜刮者,臣近日訪之外論,皆稱不便,緣各御史差出,目見百姓窮苦亦無別法,清查止將官庫所儲,盡行催解。以致各省庫藏空虛,水旱災傷視民之死而不能賑,兩廣用兵供餉百出而不能支,是國用未充而元氣已耗矣。臣竊以為天之生財,在官在民,止有此數,譬之于人,稟賦強弱自有定分,善養生者唯樽節愛惜,不以嗜欲戕之,亦皆足以卻病而延壽。昔漢昭帝承武帝多事之后,海內虛耗,霍光佐之節儉省用,與民休息,行之數年,百姓阜安,國用遂足。然則與其設法征求,索之于有限之數以病民,孰若加意省儉,取之于自足之中以厚下乎。仰惟皇上即位以來,凡諸齋蘸土木淫侈之費悉行停革,雖大禹之克勤克儉不是過矣,然臣竊以為,矯枉必須過正,當民窮財盡之時,若不痛加省節,恐不能救也。伏望皇上軫念民窮,加惠邦本,于凡不急工程,無益征辦,一切停免,敦尚儉素以為天下先。仍乞敕下吏部,慎選良吏,牧養小民,其守令賢否殿最,惟以守巳端潔,實心愛民乃與上考稱職,不次擢用,若但善事上官,干理薄書而無實政及于百姓者,雖有才干局止于中考,其貪污顯著者,嚴限追贓,押發各邊,自行輸納,完日發遣發落,不但懲貪,亦可以為實邊之一助,再乞敕下戶部,悉心講求財用之所以日匱者,其弊何在,今欲措理其道何由,今俗侈糜,官民服舍俱無限制,外之豪強兼并,賦役不均,花分詭寄,恃頑不納田糧,偏累小民。內之官府造作,侵欺冒破,奸徒罔利,有名無實,各衙門在官錢糧,漫無稽查,假公濟私,官吏滋弊。凡此耗財病民之大者,若求其害財者而去之,則亦何必索之于窮困之民,以自耗國家之元氣乎。前項催督御史事完之后,宜即令回京,此后不必再差,重為地方之病。其屯監各差都御史,應否取回別用。但責成于該管撫按使之悉心清理,亦乞敕下該部從長計議,具奏定奪,以后上下唯務清心省事,安靜不擾,庶民生可遂而邦本獲寧也,伏乞圣裁。

  六、飭武備   臣惟當今之事,其可慮者,莫重于邊防,廟堂之上,所當日夜圖畫者,亦莫急于邊防。邇年以來虜患日深,邊事久廢,比者屢蒙圣諭,嚴飭邊臣,人心思奮,一時督撫將領等官,頗稱得人,目前守御似亦略備矣。然臣以為,虜如禽獸然,不一創之,其患不止,但戰乃危事,未可易言,應從容審圖,以計勝之耳。今之上策莫如自治,而其機要所在,惟在皇上赫然奮發,先定圣志,圣志定,而懷忠蘊謀之士得效于前矣,今譚者皆曰吾兵不多,食不足,將帥不得其人,臣以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夫兵不患少而患弱,今軍伍雖缺,而糧籍具存,若能按籍征求,清查影占,隨宜募補著實訓練,何患無兵。捐無用不急之費,并其財力以撫養戰斗之士,何患無財。懸重賞以勸有功,寬文法以伸將權,則忠勇之夫孰不思奮,有何患于無將。臣之所患,獨患中國無奮發勵激之志,因循怠玩,姑務偷安,則雖有兵食良將,亦恐不能有為耳。故臣愿皇上急先自治之圖,堅定必為之志,屬任謀臣,修舉實政,不求近功,不忘有事,熟計而審行之,不出五年,虜可圖矣。至于目前自守之策,莫要于選擇邊吏,團練鄉兵,并守墩堡,令民收保,時簡精銳,出其空虛以制之。虜即入犯,亦可不至大失。此數者,昨雖已經閣部議行,臣猶恐人心玩遏日久,尚以虛文塞責。伏乞敕下兵部,申飭各編督撫,務將邊事著實舉行,俟秋防畢日,嚴查有無實效,大行賞罰。庶沿邊諸郡,在在有備而虜不敢窺視也。再照祖宗時,京營之兵數十萬,今雖不足,尚可得八九萬人,若使訓練有方,亦豈盡皆無用?但士驕惰,法令難行,雖春秋操練,徒具文耳。臣考之古禮,及我祖宗故事,俱有大閱之禮,以細武事而戒不虞。今京城內外,守備單弱,臣常以為憂。伏乞敕下戎政大臣,申嚴軍政,設法訓練,每歲或間歲季冬農隙之時,恭請圣駕親臨校閱。一以試將官之能否,一以觀軍士之勇怯,有技精藝熟者,分別賞赍,老弱不堪者,即行汰易。如此,不惟使輦觳之下,常有數萬精兵,得居重而馭輕之道,且此一舉動,傳之遠近,皆知皇上加意武備,整飭戎事,亦足以伐狂虜之謀,銷未萌之患,誠轉弱為強之一機也。伏乞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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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宗之初,搜羅俊逸,拜公左拾遺。制下於彤庭,禮降於元壤。生不及祿,歿而稱官,嗚呼命歟!

  傳正共生唐代,甲子相懸,常於先大夫文字中,見與公有潯陽夜宴詩,則知與公有通家之舊。早於人間得公遺篇逸句,吟詠在口。無何,叨蒙恩獎,廉問宣、池。桉圖得公之墳墓,在當涂邑。因令禁樵采,備灑掃,訪公之子孫,將申慰薦。凡三四年,乃獲後女二人,一為陳云之室,一乃劉勸之妻,皆編戶甿也。因召至郡庭,相見與語,衣服村落,形容樸野,而進退閑雅,應對詳諦,且祖德如在,儒風宛然。問其所以,則曰:“父伯禽,以貞元八年不祿而卒,有兄一人,出游一十二年,不知所在。父存無官,父歿為民,有兄不相保,為天下之窮人。無桑以自蠶,非不知機杼;無田以自力,非不知稼穡。況婦人不任,布裙糲食,何所仰給?儷於農夫,救死而已。久不敢聞於縣官,懼辱祖考。鄉閭逼迫,忍恥來告。”言訖淚下,余亦對之泫然。因云:“先祖志在青山,遺言宅兆,頃屬多故,殯於龍山東麓,地近而非本意。墳高三尺,日益摧圯,力所不及,知如之何。”聞之憫然,將遂其請。因當涂令諸葛縱會計在州,得諭其事。縱亦好事者,學為歌詩,樂聞其語。便道還縣,躬相地形,卜新宅於青山之陽,以元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遷神於此。遂公之志也。西去舊墳六里,南抵驛路三百步。北倚謝公山,即青山也。天寶十二載敕改名焉。因告二女,將改適於士族。皆曰:“夫妻之道命也,亦分也。在孤窮既失身於下俚,仗威力乃求援於他門。生縱偷安,死何面目見大父於地下?欲敗其類,所不忍聞。”余亦嘉之,不奪其志,復井稅免徭役而已。今士大夫之葬,必志於墓,有勛庸道德之家,兼樹碑於道。余才術貧虛,不能兩致。今作新墓銘,輒刊二石,一寘於泉扃,一表於道路。亦峴首漢川之義也。庶芳聲之不泯焉。文集二十卷,或得之於時之文士,或得之於公之宗族,編緝斷簡,以行於代。銘曰:

  “嵩岳降神,是生輔臣。蓬萊譴真,斯為逸人。晉有七賢,唐稱八仙。應彼星象,唯公一焉。晦以麴糵,暢於文篇。萬象奔走乎筆端,萬慮泯滅乎樽前。臥必酒甕,行惟酒船。吟風詠月,席地幕天。但貴乎適其所適,不知夫所以然而然。至今尚疑其醉在千日,寧審乎壽終百年。謝家山兮公之墓。異代詩流同此路。舊墳卑庳風雨侵。新宅爽塏松柏林。故鄉萬里且無嗣,二女從民永於此。猗歟琢石為二碑,一藏幽隧一臨歧。岸深谷高變化時,一存一毀名不虧。”


柳梢青 秋夜 見《眾香詞》、《詞綜》

作者: 郁大山 (清代)

何處鐘聲。誰家笛韻,最是多情。獨步芳階,芭蕉月上,影落疏欞。

連朝腐草無螢。窗兒外、風清月明。寶篆拋煙,銀燈無焰,倍覺凄清。


沁園春·記上層樓

作者: 陳人杰 (宋代)

予弱冠之年,隨牒江東漕闈,嘗與友人暇日命酒層樓。不惟鐘阜、石城之勝,班班在目,而平淮如席,亦橫陳樽俎間。既而北歷淮山,自齊安溯江泛湖,薄游巴陵,又得登岳陽樓,以盡荊州之偉觀。孫劉虎視遺跡依然,山川草木,差強人意。洎回京師,日詣豐樂樓以觀西湖。因誦友人“東南嫵媚,雌了男兒”之句,嘆息者久之。酒酣,大書東壁,以寫胸中之勃郁。時嘉熙庚子秋季下浣也。

記上層樓,與岳陽樓,釃酒賦詩。望長山遠水,荊州形勝,夕陽枯木,六代興衰。扶起仲謀,喚回玄德,笑殺景升豚犬兒。歸來也,對西湖嘆息,是夢耶非? 諸君傅粉涂脂,問南北戰爭都不知。恨孤山霜重,梅凋老葉;平堤雨急,柳泣殘絲。玉壘騰煙,珠淮飛浪,萬里腥風送鼓鼙。原夫輩,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錐?


行路難·其一

作者: 李白 (唐代)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羞 同:饈;直 同:值)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雪滿山 一作:雪暗天)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碧 一作:坐)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過秦樓 訪梅過讀書臺有感

作者: 陳大成 (清代)

一帶青松,半灣綠水,此是誰家位置。拊膺惆悵,低首沈吟,說甚平泉興替。

想為燕去梁空,總到春來。一年長閉。剩虬梅幾樹,有時和雨,暗垂香淚。

問昔日金谷亭臺,藥欄花嶼,只有青山曾記。痛深繡虎,腸斷西州,我比羊曇憔悴。

門對晴巒,杜鵑還似當年,怨紅啼翠。記未園詩句,吟向暮鐘聲里。


渡江云·楊花

作者: 周濟 (清代)

春風真解事,等閑吹遍,無數短長亭。 一星星是恨,直送春歸,替了落花聲。 憑闌極目,蕩春波、萬種春情。 應笑人舂糧幾許? 便要數征程。 冥冥,車輪落日,散綺余霞,漸都迷幻景。 問收向紅窗畫篋,可算飄零? 相逢只有浮云好,奈蓬萊東指,弱水盈盈。 休更惜,秋風吹老莼羹。


丹溪翁傳

作者: 戴良 (元代)

  丹溪翁者,婺之義烏人也,姓朱氏,諱震亨,字彥修,學者尊之曰丹溪翁。翁自幼好學,日記千言。稍長,從鄉先生治經,為舉子業。后聞許文懿公得朱子四傳之學,講道八華山,復往拜焉。益聞道德性命之說,宏深粹密,遂為專門。一日,文懿謂曰:“吾臥病久,非精于醫者,不能以起之。子聰明異常人,其肯游藝于醫乎?”翁以母病脾,于醫亦粗習,及聞文懿之言,即慨然曰:“士茍精一藝,以推及物之仁,雖不仕于時,猶仕也。”乃悉焚棄向所習舉子業,一于醫致力焉。

  時方盛行陳師文、裴宗元所定《大觀二百九十七方》,翁窮晝夜是習。既而悟曰:“操古方以治今病,其勢不能以盡合。茍將起度量,立規矩,稱權衡,必也《素》、《難》諸經乎!然吾鄉諸醫鮮克知之者。”遂治裝出游,求他師而叩之。乃渡浙河,走吳中,出宛陵,抵南徐,達建業,皆無所遇。及還武林,忽有以其郡羅氏告者。羅名知悌,字子敬,世稱太無先生,宋理宗朝寺人,學精于醫,得金劉完素之再傳,而旁通張從正、李杲二家之說。然性褊甚,恃能厭事,難得意。翁往謁焉,凡數往返,不與接。已而求見愈篤,羅乃進之,曰:“子非朱彥修乎?”時翁已有醫名,羅故知之。翁既得見,遂北面再拜以謁,受其所教。羅遇翁亦甚歡,即授以劉、李、張諸書,為之敷揚三家之旨,而一斷于經,且曰:“盡去而舊學,非是也。”翁聞其言,渙焉無少凝滯于胸臆。居無何,盡得其學以歸。

  鄉之諸醫泥陳、裴之學者,聞翁言,即大驚而笑且排,獨文懿喜曰:“吾疾其遂瘳矣乎!”文懿得末疾,醫不能療者十余年,翁以其法治之,良驗,于是諸醫之笑且排者,始皆心服口譽。數年之間,聲聞頓著。翁不自滿足,益以三家之說推廣之。謂劉、張之學,其論臟腑氣化有六,而于濕熱相火三氣致病為最多,遂以推陳致新瀉火之法療之,此固高出前代矣。然有陰虛火動,或陰陽兩虛濕熱自盛者,又當消息而用之。謂李之論飲食勞倦,內傷脾胃,則胃脘之陽不能以升舉,并及心肺之氣,陷入中焦,而用補中益氣之劑治之,此亦前人之所無也。然天不足于西北,地不滿于東南。天,陽也;地,陰也。西北之人,陽氣易于降;東南之人,陰火易于升。茍不知此,而徒守其法,則氣之降者固可愈,而于其升者亦從而用之,吾恐反增其病矣。乃以三家之論,去其短而用其長,又復參之以太極之理,《易》、《禮記》、《通書》、《正蒙》諸書之義,貫穿《內經》之言,以尋其指歸。而謂《內經》之言火,蓋與太極動而生陽、五性感動之說有合;其言陰道虛,則又與《禮記》之養陰意同。因作《相火》及《陽有余陰不足》二論,以發揮之。

  于是,翁之醫益聞。四方以病來迎者,遂輻湊于道,翁咸往赴之。其所治病凡幾,病之狀何如,施何良方,飲何藥而愈,自前至今,驗者何人,何縣里,主名,得諸見聞,班班可紀。

  浦江鄭義士病滯下,一夕忽昏仆,目上視,溲注而汗泄。翁診之,脈大無倫,即告曰:“此陰虛而陽暴絕也,蓋得之病后酒且內,然吾能愈之。”即命治人參膏,而且促灸其氣海。頃之手動,又頃而脣動。及參膏成,三飲之蘇矣。其后服參膏盡數斤,病已。

  天臺周進士病惡寒,雖暑亦必以綿蒙其首,服附子數百,增劇。翁診之,脈滑而數,即告曰:“此熱甚而反寒也。”乃以辛涼之劑,吐痰一升許,而蒙首之綿減半;仍用防風通圣飲之,愈。周固喜甚,翁曰:“病愈后須淡食以養胃,內觀以養神,則水可生,火可降;否則,附毒必發,殆不可救。”彼不能然,后告疽發背死。

  一男子病小便不通,醫治以利藥,益甚。翁診之,右寸頗弦滑,曰:“此積痰病也,積痰在肺。肺為上焦,而膀胱為下焦,上焦閉則下焦塞,辟如滴水之器,必上竅通而后下竅之水出焉。”乃以法大吐之,吐已,病如失。

  一婦人產后有物不上如衣裾,醫不能喻。翁曰:“此子宮也,氣血虛,故隨子而下。”即與黃芪當歸之劑,而加升麻舉之,仍用皮工之法,以五倍子作湯洗濯,皺其皮。少選,子宮上,翁慰之曰:“三年后可再生兒,無憂也。”如之。

  一貧婦寡居病癩,翁見之惻然,乃曰:“是疾世號難治者,不守禁忌耳。是婦貧而無厚味,寡而無欲,庶幾可療也。”即自具藥療之,病愈。后復投四物湯數百,遂不發動。

  翁之為醫,皆此類也。蓋其遇病施治,不膠于古方,而所療則中;然于諸家方論,則靡所不通。他人靳靳守古,翁則操縱取舍,而卒與古合。一時學者咸聲隨影附,翁敎之亹亹忘疲。

  翁春秋既高,乃徇張翼等所請,而著《格致余論》、《局方發揮》、《傷寒辨疑》、《本草衍義補遺》、《外科精要新論》諸書,學者多誦習而取則焉。

  翁簡愨貞良,剛嚴介特,執心以正,立身以誠,而孝友之行,實本乎天質。奉時祀也,訂其禮文而敬泣之。事母夫人也,時其節宣以忠養之。寧歉于己,而必致豐于兄弟;寧薄于己子,而必施厚于兄弟之子。非其友不友,非其道不道。好論古今得失,慨然有天下之憂。世之名公卿多折節下之,翁為直陳治道,無所顧忌。然但語及榮利事,則拂衣而起。與人交,一以三綱五紀為去就。嘗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夫行,本也;辭,從而生者也。茍見枝葉之辭,去本而末是務,輒怒溢顏面,若將浼焉。翁之卓卓如是,則醫特一事而已。然翁講學行事之大方,已具吾友宋太史濂所為翁墓志,茲故不錄,而竊錄其醫之可傳者為翁傳,庶使后之君子得以互考焉。

  論曰:昔漢嚴君平,博學無不通,賣卜成都。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陳其利害。與人子言,依于孝;與人弟言,依于順;與人臣言,依于忠。史稱其風聲氣節,足以激貪而厲俗。翁在婺得道學之源委,而混跡于醫。或以醫來見者,未嘗不以葆精毓神開其心。至于一語一默,一出一處,凡有關于倫理者,尤諄諄訓誨,使人奮迅感慨激厲之不暇。左丘明有云:“仁人之言,其利溥哉!”信矣。若翁者,殆古所謂直諒多聞之益友,又可以醫師少之哉?


論詩五首

作者: 趙翼 (清代)

滿眼生機轉化鈞,天工人巧日爭新。 預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覺陳。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只眼須憑自主張,紛紛藝苑漫雌黃。 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

少時學語苦難圓,只道工夫半未全。 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詩解窮人我未空,想因詩尚不曾工。 熊魚自笑貪心甚,既要工詩又怕窮。


真仙巖二

作者: 錢師孟 (宋代)

巖前流水碧潺潺,鶴馭翩翩去復還。堪笑世人求不死,豈知得道有無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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