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江進之

作者：袁宏道（明）

石火乍飄紅，匆匆四閏中。才名巴子國，吏跡館娃宮。洗海登天月，催芳爛蕊風。不留長把玩，收拾與虛空。

案有君遺跡，時時動我悲。夢中呼白也，卷里哭微之。骨似凝冰石，心如靜水池。太玄那得比，囑累有佳兒。

一笑凌云去，高寒自少塵。騷魂皆楚鬼，吊客盡秦人。作誄傾南國，移書詛北辰。斯文凋喪盡，何用死麒麟。

偏是佳人少，鵂鹠日日鳴。應劉皆早世，晁賈竟虛生。雪澗寒當戶，漁梁怒滿城。憐才與惜寶，天似未分明。

蜀魄悲鳴后，巫猿叫嘯初。峨嵋徒有黛，巴水不成書。女鬼行云侍，仙鄰賣卜居。浣花溪上叟，情切舊鄉廬。

好手經爐冶，匡時正老成。文通才未盡，元靜職猶輕。妖作長沙鵩，帳空澧水螢。花源留跡處，莎草背階生。

節節來余夢，溪云湖柳邊。浪仙神尚瘦，米芾鬼猶顛。花國恣題品，珠宮任纂編。閒時出諧史，一笑謔諸天。

湘水濯魂清，紛紛蘭芷生。桃花仙路艷，薜荔鬼衣輕。喜去朝虞帝，悲來過屈平。沙蘿村口上，夜引瞿童行。

作者心良苦，悠悠世豈知。近俳緣矯激，取態任斜攲。江闊無澄浪，林深有贅枝。向人言似夢，無計解愚癡。

薄俗好檢點，因循愧少箴。只疑如豆目，未達似空心。琴敗孤音絕，林荒破宅深。期君一百載，只字雙南金。

譯文

生命如石火一閃即滅，在匆匆四個閏年的時光里。你在巴子國才華聞名，在館娃宮留下為官的事跡。你如洗凈大海的明月登天，似催開芬芳的疾風。卻沒能長久留存供人賞玩，一切都歸于虛空。書案上有你的遺跡，時時讓我心生悲戚。夢中呼喚著你，就像呼喚李白；讀著你的書卷，如同為元稹哭泣。你的骨好似凝冰的石頭，心如同平靜的水池。《太玄經》哪能與你相比，還留下佳兒可托付。你一笑登凌云而去，高寒之處自少塵埃。那些有才華的靈魂都似楚地的鬼魂，吊唁你的都是秦人。為你寫誄文可傾動南國，寫信詛咒那北斗星辰。斯文都已凋喪殆盡，這死去的賢才又有何用。偏偏佳人稀少，鵂鹠日日哀鳴。應玚、劉楨都早早離世，晁錯、賈誼竟白白此生。雪澗的寒冷正對著門戶，漁梁的怒濤滿城。上天憐才惜寶，似乎并不分明。蜀地的杜鵑悲啼之后，巫峽的猿猴開始嘯叫。峨眉山徒有青黛之色，巴水也無法寫成書信。女鬼如行云相伴，仙人鄰居以賣卜為生。浣花溪上的老人，情系著故鄉廬舍。你是好手經過爐冶，匡時正該成熟穩重。江淹的才華還未用盡，陶弘景的職位還太輕。你像長沙的鵩鳥帶來不祥，帳中空有澧水的螢光。花源留下你蹤跡之處，莎草背階而生。你不斷來到我的夢中，在溪云湖柳邊。賈島神貌依舊清瘦，米芾鬼魂仍然癲狂。在花國里隨意題品，在珠宮里任你纂編。閑暇時拿出諧史，一笑戲謔諸天。湘水洗凈靈魂，蘭芷紛紛生長。桃花仙路艷麗，薜荔做成的鬼衣輕盈。高興時去朝見虞帝，悲傷時路過屈原。沙蘿村口上，夜里帶著瞿童行走。作者用心良苦，悠悠世間又有誰知曉。接近俳體是因為矯激，取態任由傾斜。江闊卻無澄清的波浪，林深還有多余的樹枝。向人訴說如在夢中，無法解開這愚癡。淺薄的世俗喜歡檢點，因循守舊讓我愧于缺少箴言。只懷疑世人如豆的目光，未能通達如同空心。琴壞了孤音斷絕，林荒了破宅幽深。期望你活一百歲，你留下的只字都如雙南金般珍貴。

注釋

石火：燧石擊出的火星，比喻生命短暫。四閏：大概指四年左右，閏年每四年一閏。巴子國：古國名，在今四川東部一帶。館娃宮：春秋時吳王夫差為西施建造的宮殿，這里借指江進之任職之地。白也：指李白。微之：指元稹。太玄：指揚雄的《太玄經》。誄：哀悼死者的文章。北辰：北斗星。應劉：指應玚、劉楨，均為建安七子。晁賈：指晁錯、賈誼，西漢政治家、文學家。蜀魄：指杜鵑鳥，傳說為古蜀王杜宇所化。峨嵋：峨眉山。巴水：泛指巴地的河流。文通：指江淹，南朝文學家。元靜：指陶弘景，南朝齊梁時道教學者。長沙鵩：賈誼曾在長沙作《鵩鳥賦》，這里借指不祥。浪仙：指賈島，唐代詩人。米芾：北宋書法家、畫家。俳：俳體詩，一種講究對偶、聲律的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