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懷詩五首

作者：袁中道（明）

步出居庸關，水石響笙竽。北風震土木，吹石走路衢。蹀躞上谷馬，調笑云中姝。囊中何所有，親筆注《陰符》。馬上何所有，腰帶五石弧。雁門太守賢，琵琶為客娛。大醉斫案起，一笑捋其須。

振衣恒山頂，拭眼望匈奴。惟見沙浩浩，群山向海趨。夜過虎風口，馬踏萬松株。我有安邊策，譚笑靖封狐。上書金商門，傍人笑我迂。

輕帆止江涯，家山在煙霧。振衣入郭門，城池已非故。朱門涌清波，長堤亙衢路。手攜門前柳，虧蔽成高樹。道逢小兒子，長揖向阿父。入門眷屬驚，猛犬狺狺怒。昔時攜手人，大半先朝露。感舊有余悲，嘆逝傷情愫。

山村松樹里，欲建三層樓。上層以靜息，焚香學薰修。中層貯書籍，松風鳴颼颼。右手凈名，左手持莊周。下層貯妓樂，置酒召冶游。四角散名香，中央發清謳。聞歌心已醉，欲去轄先投。房中有小妓，其名喚莫愁。七盤能妙舞，百囀弄珠喉。平時不見客，驕貴坐上頭。今日樂莫樂，請出彈箜篌。

昔時舊酒人，傾尊定酒帥。一吸百余盞，酒徒皆羅拜。是夜月如晝，大堤共于邁。狂歌若奔雷，長江吼滂湃。居民不得眠，親黨皆嗔怪。精悍在面顏，零落舊壇會。回首憶當年，咋指以自戒。

鳳神緣戢羽，麝走為遺香。如何英靈士，耿耿露寒芒。激芃多大韻，摶黍見顛狂。世路雖險巇，藏身亦乖方。山北與山南，白石可為糧。流連塵網中，哀哉罹禍殃。回首伍松喬，譚易析毫茫。惟有聰明泉，流水常湯湯。發言潛寶契，一室開蒙莊。書存人已往，撫卷有余傷。

譯文

我走出居庸關，溪水擊石聲如笙竽齊鳴。北風猛烈震動著土木，吹得石頭在道路上滾動。騎著上谷矯健的馬，與云中的美女調笑。我囊中裝著什么？是我親手注釋的《陰符》。馬上帶著什么？是能開五石的弓。雁門太守賢明，用琵琶為我娛樂。我大醉后砍案而起，笑著捋著太守的胡須。我在恒山頂整理衣衫，擦亮眼睛眺望匈奴。只看見茫茫沙地，群山朝著大海奔去。夜晚經過虎風口，馬踏過萬棵松樹。我有安定邊疆的策略，談笑間就能平定禍患。我上書朝廷，旁人卻笑我迂腐。我乘船停在江邊，家鄉在煙霧之中。我整理衣衫進入城門，城池已不是舊時模樣。豪門前清波涌動，長堤橫貫道路。我撫摸門前柳樹，它已長成高大樹木。路上遇到小兒子，他拱手向我行禮。進家門眷屬驚訝，猛犬狂吠。昔日一同游玩的人，大半已離世。感懷舊人我悲痛不已，感嘆逝者傷了情分。我想在山村松樹里建三層樓。上層用來安靜休息，焚香修行。中層存放書籍，松風颯颯作響。右手拿著《凈名經》，左手拿著《莊子》。下層安置歌妓樂師，擺酒游玩。四角散發著名香，中央傳來清歌。聽著歌聲我心已沉醉，想走卻被挽留。房中有個小歌妓，名叫莫愁。她能跳美妙的七盤舞，歌聲婉轉如珠。平時不見客人，在酒席上十分驕貴。今天再沒有比這更快樂的，讓她出來彈奏箜篌。昔日的酒友，定是飲酒的統帥。一口氣能喝百余盞，酒徒都對他下拜。那晚月光如白晝，我們一起在大堤上漫步。狂放的歌聲如奔雷，像長江洶涌澎湃。居民無法入睡，親友都責怪我們。如今面容仍顯精悍，當年的酒壇聚會已零落。回首回憶當年，我暗自告誡自己。鳳凰收斂羽翼，麝鹿奔走留下香氣。為何英靈之士，閃耀著寒芒。激昂時有大的韻味，嬉戲時也顯癲狂。世路雖然艱險，藏身之處也不恰當。山北山南，白石可作糧食。流連在塵世中，悲哀地遭遇禍殃。回首想起伍松喬，談《易》能剖析細微。只有聰明泉，流水常流不息。發言暗合珍寶的奧秘，一室如同開啟了《莊子》的境界。書還在人卻已離去，撫摸書卷我傷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