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意

作者：李攀龍（明）

秋風西北起，吹我游子裳。浮云從何來，安知非故鄉。蕭蕭胡馬鳴，翩翩下枯桑。暮色入中原，飛蓬轉戰場。往路不可懷，行役自悲傷。

新人一何好，年頗十五馀。本自貴家子，秦氏有名姝。故人行采桑，值我城南隅。顏色各精妙，手爪亦相如。故人工紈素，新人工笙竽。笙竽未詎央，紈素色已渝。人生無新故，夫婿自言殊。

嶰陰有孤竹，常含千歲霜。截為雄鳴管，其音中清商。豈不在人耳，世已無鳳皇。新聲自一時，艷曲亂高倡。安得日相御，并坐君子堂。

十五漳河女，出身邯鄲庭。絲竹妙一世，纖手何泠泠。清商有馀悲，慷慨為新聲。中曲若無人，含意已獨明。知音難再遇，紅妝日夜零。奮響發浮云，摧耳不能聽。

英英天上云，不照濁水泥。新婚日以親，賤妾日以攜。繁聲出皓齒，妙舞生春姿。縞綦難為容，棄如秋草萎。念當羽翼乖，依依即路岐。良人無古歡，妾自中心知。

中天起雙闕，浮云出兩宮。馳道挺其間，甲第羅西東。胡姬正當壚，邀客過新豐。朱唇含綠酒，纖爪扣青銅。墮髻似無意，紹繞一何工。眄睞正愁人，流紈動春風。

雙雙羽林郎，翩翩五色驄。挾瑟上高樓，調絲方未終。胡鷹一何勁，北風一何高。朔方士馬地，斗酒命同袍。

窮冬蹙四野，大獵出臨洮。蕩石響深谷，烈火走平皋。邊聲中夜起，殺氣常蕭蕭。積陰生戰場，白日慘不消。草枯牛羊瘦，雪盛狐鼠驕。引領望交河，層冰正迢迢。

譯文

秋風從西北方向刮起，吹動我這游子的衣裳。那浮云從哪里來，怎知它不是來自故鄉。胡地的馬蕭蕭嘶鳴，輕快地跑向枯桑。暮色籠罩中原大地，飛蓬飄轉在戰場。過去的路不堪回首，遠行服役讓人悲傷。新娶的女子多么美好，年紀才十五有余。本是富貴人家的女兒，是秦氏有名的美女。故人去采桑，在城南角與我相遇。容貌個個都美妙，手藝也不相上下。故人擅長織紈素，新人擅長吹笙竽。笙竽之聲還未結束，紈素的顏色已經變舊。人生不論新舊，丈夫自己說有差別。嶰谷陰處有孤竹，常含著千年的霜雪。把它截成雄鳴管，它的聲音符合清商之調。難道這聲音不入人耳，只是世上已沒有鳳凰。新聲只是一時流行，艷曲擾亂了高雅的歌唱。怎能天天相伴，同坐在君子的堂前。十五歲的漳河女子，出身于邯鄲的庭院。絲竹技藝冠絕一世，纖細的手指彈奏得多么清脆。清商之曲飽含著悲傷，慷慨地奏出新聲。曲中好似無人，其中的含意卻獨自分明。知音難以再遇到，紅顏一天天凋零。樂聲響亮沖上浮云，震得耳朵難以聽聞。天上輕盈的云朵，不照耀污濁的泥地。新婚的夫妻日益親近，賤妾我日益被疏遠。清脆的歌聲從潔白的牙齒間發出，美妙的舞蹈展現出春天的姿態。穿著素絹的我難以有好的容顏，被棄如秋天枯萎的草。想到要分離，在岔路口依依不舍。良人已沒有往日的歡愛，我自己心里明白。天空中矗立著雙闕，浮云從兩宮飄出。馳道在中間伸展，豪門貴族的宅第分布在東西。胡姬正守著酒壚，邀請客人到新豐。朱唇含著綠酒，纖細的手指敲著青銅。發髻下垂好似無意，纏繞得多么精巧。眼神顧盼正讓人發愁，揮動的團扇好似春風。一對對羽林郎，騎著毛色斑斕的駿馬。挾著瑟登上高樓，調弦還未結束。胡鷹多么強勁，北風多么猛烈。朔方是兵馬之地，以斗酒與戰友相約。隆冬時節四方原野被籠罩，大規模的狩獵在臨洮展開。石塊滾動在深谷中作響，烈火在平地上蔓延。邊地的聲音半夜響起，殺氣常常蕭蕭。陰云籠罩著戰場，白日的慘淡也消散不了。草枯了牛羊瘦弱，雪大了狐鼠張狂。伸長脖子遠望交河，層層的冰塊還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