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

作者：李之世（明）

奔湍寧駐壑，頹云豈歸山。眷我室中人，一逝永無還。

結發事中閨，柔嘉靜且閒。冰操亮為矢，服約志所歡。

漫云沾薄祿，與爾共歲寒。萬里赴燕臺，執手涕汎瀾。

窮途思比翼，中道忽摧殘。生平一寸心，付此七尺棺。

丈夫雖剛腸，坐感百憂攢。即事猶可了，循念始難安。

候纊良已窅，叩音亦云寂。昔日深閨人，今為泉下客。

芳華猶未歇，零露忽成夕。重衿結羅襦，珍重藏遺魄。

黃腸一以掩，百年不復覿。欲掩還踟躕，臨訣重悽惻。

儀床虛自設，靈爽亦何之。佇立望空幃，姍姍來何遲。

謦欬如可即，長寐乃于茲。撫棺寂不聞，慟擗復逾時。

痛定還嘿嘿，咄嗟此情癡。嬿婉倏已捐，室廬亦蕪漫。

遺器經手澤，狼籍任漂散。束素妥冥魂，虛位陳遺玩。

鏡臺永謝影，蕙草空依幔。凄凄風動壁，沈沈秋方晏。

盤餐徒在茲，無人來舉案。悲風從何來，流響度長廊。

靜聆怯營魂，潛身歸洞房。蘭缸猶未滅，黯淡杳無光。

觸物易縈緒，憂來詎有方。殘椸積埃塵，顛倒亂衣裳。

針刺存篋笥，刀尺委巾箱。高壁留遺掛，香奩卸舊妝。

緘封時一覿，紆回自忖量。彌戀知無益，棄置復難忘。

譯文

奔騰的急流怎會停留在溝壑，下墜的云朵哪能回到山間。我眷戀家中的妻子，她一去就永遠不會再回來。我們結發后她操持家務，溫柔美好又嫻靜。她堅守高尚的節操，穿著樸素也滿心歡喜。雖說我只有微薄的俸祿，也愿與她共渡艱難。我萬里奔赴燕臺，與她執手告別，淚水泛濫。本想在困境中比翼齊飛，中途她卻突然離世。我一生的深情，都隨她葬入這七尺棺木。我雖是剛強的男子漢，也因這諸多憂愁而感傷。眼前的事還能處理，可反復思念起來卻難以心安。她的氣息已消逝，聲音也已沉寂。昔日深閨中的佳人，如今成了泉下的亡魂。她的芳華還未消散，卻如朝露般突然消逝。我仔細整理她的衣物，珍重地安放她的遺骨。棺木一旦蓋上，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想蓋上棺木又遲疑不決，臨到訣別時更加悲痛。靈床白白地設置著，她的靈魂又去了哪里。我佇立著望著空帳，盼她緩緩歸來卻遲遲不見。仿佛能聽到她的咳嗽聲，可她卻長眠于此。撫摸著棺材聽不到她的回應，我悲痛地捶胸頓足很久。悲痛過后我默默不語，感嘆自己如此癡情。夫妻間的恩愛瞬間消逝，房屋也變得荒蕪。她用過的器物還留著她的手澤，雜亂地任其散落。我用白絹安置她的亡魂，空設位置陳列她的遺物。鏡臺再也照不到她的身影，蕙草白白地依著帳幔。凄風在墻壁間吹動，深秋已至。飯菜還擺在那里，卻沒人來侍奉我用餐。悲風從哪里吹來，聲音在長廊中回蕩。靜靜聆聽讓我膽戰心驚，我悄悄回到洞房。燈還未熄滅，卻黯淡無光。接觸到這些事物容易勾起思緒，憂愁襲來不知從何而來。舊衣架積滿灰塵，衣裳雜亂顛倒。針線還放在箱子里，刀尺扔在巾箱中。墻壁上還留著她的遺物，梳妝盒里卸去了舊妝。我不時打開封存的物品看看，反復思量。明知過分眷戀無益，想舍棄卻又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