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苦雨泥土湫，肩輿欲渡行人愁。左支右吾相諸拄撐，蹩躄七日方景州。
到傳便覈傳舍長，選卒多用丁壯儔。一卒聞之掩口笑，疾走壁后低其頭。
我亦不問乘車出，數(shù)里穩(wěn)貼如乘舟。他日欲睡輒驚醒，到此鼾鼾慵展眸。涉水沖泥俱不覺，上坡下坂良優(yōu)游。
久之見是笑者卒，須發(fā)皓白皮皴皺。摩肩意氣獨酣暢，呵叱前后如驅(qū)牛。
我乃奇之問其齒，云是花甲馀春秋。無妻無子一身健，衣食只與肩為謀。平生無病不知苦，度日如此死即休。
我再問之不復答，使我感慨生馀羞。古之老者不負戴，口食粱肉身衣綢。漢尚復算賜爵級，寧使負重走道周。雇役之法方有此，大造不齊吾何尤。
前日齊豫人相食，兇荒瘥札填路溝。此卒赑屃能自給，于天所得良已優(yōu)。
平原門下失毛遂，信陵上客夷門侯。從來不敢皮相士，以力尚失況德求。于嗟乎，以力尚失況德求。
北方連日陰雨，泥土濕滑低洼難行，想坐肩輿過河的行人滿是愁容。左右支撐互相攙扶著拄杖前行，跌跌撞撞七天才到景州。到了驛站便核查驛館長吏，挑選輿卒多用年輕力壯的人。一個老卒聽了掩嘴偷笑，快步走到墻后低下了頭。我也不多問乘車出發(fā)，數(shù)里路程穩(wěn)當?shù)萌缤舜Ｍ障胨瘏s總驚醒，到這里卻鼾聲大作懶得睜眼。涉水過泥都沒感覺，上坡下坎也從容自在。后來發(fā)現(xiàn)是那個偷笑的老卒，他須發(fā)皆白皮膚皺裂。扛轎時意氣風發(fā)十分暢快，呵斥前后的人如同趕牛。我覺得奇怪便問他年紀，他說已過六十多歲。無妻無子一身健壯，衣食只靠肩膀勞作。平生無病不知疾苦，這樣過日子死了也甘心。我再問他便不再回答，讓我感慨又生出羞愧。古代老者不負擔重物，吃細糧穿綢衣。漢代還有免除賦稅賜爵位的制度，怎會讓老者負重奔波。如今雇役之法才有此情形，上天不公我又能責怪什么。前日齊豫之地人相食，災荒疾病填滿路溝。這老卒努力能自給，上天對他已算優(yōu)厚。平原君門下漏掉毛遂，信陵君上客是夷門看門人。從來不敢以貌取人，憑體力尚且看錯，何況德行呢。唉，憑體力尚且看錯，何況德行呢。
湫（qiū）：低濕。
肩輿：轎子。
蹩躄（bié bì）：行走困難的樣子。
傳舍長：驛站的長官。
丁壯儔（chóu）：壯年人。
皴（cūn）皺：皮膚因干燥而粗糙開裂。
花甲：六十歲。
赑屃（bì xì）：用力的樣子，此處指努力勞作。
皮相士：以貌取人。
此詩當為作者游歷北方時所作。清代雇役制度下，底層勞動者常被征役，詩中老輿卒的境遇反映了這一社會現(xiàn)實。結(jié)合“前日齊豫人相食”的背景，可見當時災荒頻發(fā)，作者通過個體案例批判社會不公。
全詩以老輿卒為中心，通過細致的生活場景描寫，揭露雇役制度對老者的壓榨，同時借毛遂、侯嬴典故，強調(diào)不可以貌取人。詩風平實，情感真摯，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
二月春光最惱人，不禁春惱更尋春。
關心秀入青青隴，適意紅臨滟滟津。
開闔雨晴天氣巧，鋪張?zhí)依钍狼榫?
病夫已作廬山夢，尚擁籃輿托后塵。
誤分符竹建星臺，官事縈心不到梅。
粉面莫驚公主艷，鐵心曾對廣平開。
托身冰雪剛而栗，取友松筠晚不回。
已向個中懷鼎味，直須魁占百花來。
倦客尋閑誤入忙，飄然上水擊潯陽。
鈴齋有伴期三友，玉德何人似六郎。
千里江山時聚散，滿城風月夜凄涼。
西風隠作中秋會，莫戀南樓醉武昌。
當年莫逆尚忘年，今日霜蓬入鬢邊。
已歃花盟猶習惰，驟迎詩敵敢攻堅。
依棲有幸烏南繞，會合難并蟻左旋。
著我畫圖添李邵，丹青那復起龍眠。
種竹年華晚，新添數(shù)百竿。
低垂非我好，冗長要人刪。
直節(jié)心期露，疎行眼界寬。
從茲風月夜，清白足相安。
云卷云舒好靜觀，謂宜隠者似無端。
誰知天上為霖用，竟作人間出岫看。
萬里功名當進步，諸昆時節(jié)合彈冠。
只因自得無心趣，三度歸來現(xiàn)宰官。
衣冠葉葉著師儒，創(chuàng)見皇家異代無。
前事盛哉申國呂，近時繼者武夷胡。
累朝經(jīng)學堪貽厥，三世名家列友于。
莫道新來凋一萼，西園老柏更清癯。
緩步荒郊外，杖藜看耨鋤。
蓑衣蒙短褐，野飯摘殘蔬。
雨過苗花濕，云深草樹疏。
敲門無犬吠，何處覓樵漁。
早是清和便束裝，只今庭葉報新涼。
山應險盡饒寬大，水欲平來尚激昂。
已服官常猶潦草，未紓民力要商量。
鮮于司馬經(jīng)行處，文物彬彬意緒長。
宴集慚非左氏莊，妄行村落似猖狂。
人生適意真難遇，天意慳晴未易量。
可但客衣吹杲杲，只愁春色去堂堂。
輟行句好猶追逐，駑蹇奔波怯乘黃。
近代金枝里，何人桂籍傳。
祖孫三世盛，文武兩科全。
日月開宏業(yè)，山川哭盛年。
天高無可問，有德在民編。
當年棋酒漫追攀，幕府承平白晝閑。
帥事卻來兵革后，官身唯冗簿書間。
壯懷日者論交舊，末路天乎與壽慳。
風急浪高云黯淡，訃書新到落星灣。
百年幾見弦三嘆，萬事相違臂一交。
道合不知身隠見，詩來如見手推敲。
我儀圖此藏周廟，人實云何滯楚包。
無奈廬山歸夢急，遣書空報白云巢。
霞晚臨江岸，云深不見星。
鳥棲沙篆暗，山遠暮鐘鳴。
燃火移村色，號風晚度聲。
船窗迷漏鼓，獨立向天明。
笑解龜符指鄭鄉(xiāng)，應從鳳口得書忙。
平生璧水功名志，壯歲鐘山姓字香。
惡少何人窺甕牖，長官無事燕琴堂。
從今我亦南州吏，乞取梅仙已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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