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諷九首

作者：陸龜蒙（唐）

紅蠶緣枯桑，青繭大如甕。人爭捩其臂，羿矢亦不中。微微待賢祿，一一希入夢。縱操上古言，口噤難即貢。

蛟龍在怒水，拔取牙角弄。丹穴如可游，家家畜孤鳳。兇門尚兒戲，戰血波澒溶。社鬼茍有靈，誰能遏秋慟。

童麋來觸犀，德力不相及。伊無愜心事，只有碎首泣。況將鵬虱校，數又百與十。攻如餓鴟叫，勢若脫兔急。斯為朽關鍵，怒犖抉以入。

年來橫干戈，未見拔城邑。得非佐饔者，齒齒待啜汁。羈維豪杰輩，四駭方少縶。此皆乘時利，縱舍在呼吸。吾欲斧其吭，無雷動幽蟄。

鴚鵝慘于冰，陸立懷所適。斯人道仍閟，不得不嗚呃。當時布衣士，亦作天子客。至今東方生，滿口自夸白。終為萬乘交，談笑無所隔。致君非有書，乃是堯舜畫。

只今侯門峻，日掃貧賤跡。朝趨九韶音，暮列五鼎食。如聞恭儉語，謇謇事夕惕。可拍伊牧肩，功名被金石。

赤舌可燒城，讒邪易為伍。詩人疾之甚，取俾投豺虎。長風吹窾木，始有音韻吐。無木亦無風，笙簧由喜怒。女媧煉五石，天缺猶可補。當其利口銜，罅漏不復數。

元精遺萬類，雙目如牖戶。非是既相參，重瞳亦為瞽。東南有狂兕，獵者西北矢。利塵白冥冥，獨此清夜止。無人語其事，偶坐窺天紀。安得東壁明，洪洪用墳史。搜揚好古士，一以罄云水。流堪灑菁英，風足去稗秕。如能出奇計，坐可平賊壘。徐陳羲皇道，高駕太平軌。攫疏成特雄，濯垢為具美。貢賢當上賞，景福視所履。永播南熏音，垂之萬年耳。

有檗何青青，空城雪霜里。千林盡枯槁，苦節獨不死。他遭匠石顧，總入犧黃美。遂得保天年，私心未為恥。高從宿梟怪，下亦容螻蟻。大廈若掄材，亭亭托君子。

左右佩劍者，彼此亦相笑。趨時與閉門，喧寂不同調。潛機取聲利，自許臻乎妙。志士以神窺，慚然真可吊。

天之發遐籟，大小隨萬竅。魁其壚冶姿，形質惟所召。鼗笙磬竽瑟，是必登清廟。伊圣不可欺，誰能守蓬藋。

橫笛喝秋風，清商入疏越。君居不夜城，肯怨孤戍月。吳兵甚犀利，太白光突兀。日已費千金，廑聞侵一撥。

豈無惡年少，縱酒游俠窟。募為敢死軍，去以梟叛卒。豈無中林士，貫穿學問骨。兵法五十家，浩蕩如溟渤。高懸鹿皮睡，清澗時依樾。分已諾煙霞，全遺事干謁。既非格猛獸，未可輕華發。北面師其謀，幾能止征伐。何妨秦堇勇，又有曹劌說。堯舜尚詢芻，公乎聽無忽。

朝為壯士歌，暮為壯士歌。壯士心獨苦，傍人謂之何。古鐵久不快，倚天無處磨。將來易水上，猶足生寒波。捷可搏飛狖，健能超橐駝。群兒被堅利，索手安馮河。驚飆掃長林，直木謝橢科。嚴霜凍大澤，僵龍不如蛇。昔者天血碧，吾徒安嘆嗟。

譯文

紅蠶沿著枯桑吐絲，結成的青繭大如甕。人們爭搶著扭它的繭，即便后羿的箭也射不中目標。人們微微期待著賢才的俸祿，一個個都希望能在夢中實現。縱然能說出上古的言論，卻因口噤難以立刻進獻。蛟龍在怒水中，有人去拔取它的牙角把玩。如果丹穴可以去游歷，家家都會養孤鳳。軍門還像兒戲一般，戰場上鮮血如浪翻涌。社鬼如果有靈，誰能遏制這秋日的悲痛。幼鹿去頂撞犀牛，德行和力量都相差甚遠。它沒有順心的事，只有撞碎頭顱哭泣。何況將大鵬和虱子相比，數量上又是百倍與十倍的差距。攻擊時像餓鴟鳴叫，勢頭像脫兔一樣急切。這就像腐朽的關鍵，憤怒的公牛輕易就能撞入。近年來戰亂不斷，卻沒見攻下城邑。難道是那些幫廚的人，一個個等著喝肉湯。束縛著豪杰們，四方驚恐卻很少被約束。這些人都趁著時機獲利，取舍只在呼吸之間。我想砍斷他們的喉嚨，卻沒有驚雷驚動蟄伏的人。鵝鴨在冰中凄慘，站在陸地上想著去處。這種世道仍然閉塞，不得不悲嘆。當時的布衣之士，也能成為天子的座上客。至今東方朔，還滿口自夸。最終能與帝王結交，談笑毫無隔閡。輔佐君主并非靠上書，而是有堯舜般的謀劃。如今侯門森嚴，天天掃除貧賤人的蹤跡。早上追求高雅音樂，晚上享受豐盛美食。好像聽到恭儉的話語，謹慎地日夜警惕。可以與伊尹、傅說比肩，功名銘刻在金石上。赤舌可以燒毀城池，讒邪之人容易勾結。詩人對此痛恨至極，要把他們扔給豺虎。長風吹過中空的樹木，才有音韻傳出。沒有樹木也沒有風，笙簧的聲音由喜怒決定。女媧煉五石，天的缺口還能補上。當利口之人得勢，漏洞就數不勝數。天地元氣賦予萬物，雙目如同窗戶。如果不能相互參照，重瞳的人也會盲目。東南有狂兕，獵人卻向西北射箭。利欲的塵埃白茫茫，只有這清夜能停止。沒人談論此事，我偶然坐著觀察天象。怎能讓東壁星明亮，用豐富的典籍照亮。搜尋喜好古學的人，讓他們盡情施展才華。流水能灑下精華，風足以去除稗秕。如果能想出奇計，立刻就能平定賊壘。慢慢陳述羲皇之道，高駕著太平的軌道。選拔疏陋之人成為杰出人才，洗滌污垢使其完美。進獻賢才應得重賞，福氣要看其行為。永遠傳播祥和的音樂，流傳萬年。有黃檗長得多么青翠，在空城的雪霜里。千林都已枯槁，它堅守苦節獨自不死。它被匠石看中，都成為祭祀用的美材。于是能保全天年，私心也不覺得羞恥。高處能容納梟怪棲息，低處也能容螻蟻生存。大廈如果選拔木材，它能堂堂正正地托舉君子。左右佩劍的人，彼此也相互嘲笑。趨時和閉門，喧鬧和寂靜不同調。暗中謀取聲利，自認為達到精妙。志士用神思洞察，慚愧得真值得哀傷。上天發出悠遠的聲音，大小隨萬竅不同。像大熔爐塑造的姿態，形質由它所召喚。鼗、笙、磬、竽、瑟，一定會登上清廟。圣人不可欺騙，誰能守著蓬蒿之地。橫笛迎著秋風吹奏，清商之音傳入疏越之器。你住在不夜城，怎會埋怨孤戍的月亮。吳兵很犀利，太白星光芒突兀。每天已花費千金，只聽說攻下一小片地方。難道沒有惡少年，在游俠窟中縱酒。招募他們為敢死軍，去斬殺叛卒。難道沒有隱居山林的士人，學問深厚如骨髓。精通五十家兵法，浩蕩如大海。高懸鹿皮睡覺，常依傍清澗的樹蔭。已與煙霞為伴，完全放棄了干謁之事。既不能與猛獸格斗，就不可輕視白發之人。向他們請教謀略，或許能停止征伐。何妨有秦堇父的勇敢，又有曹劌的言論。堯舜還詢問樵夫，您聽了不要忽視。早上唱壯士歌，晚上唱壯士歌。壯士心中獨自痛苦，旁人會怎么說。古鐵長久不鋒利，靠在天邊無處磨礪。將來在易水之上，還足以生出寒波。敏捷能搏擊飛猿，強健能超越駱駝。群兒穿著堅固的鎧甲，空手想徒步過河。狂風掃過長林，直木不如彎曲的木材。嚴霜凍著大澤，僵龍不如蛇。從前上天都染成血碧色，我們又怎能徒然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