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詩行

作者：鮑倚云（清）

我聞祭詩之例賈島開，時當除夕陳樽罍。命意還應自勞苦，亦或艱辛歷歷如有神助靈之來。才人抑塞磊落不得志，拔劍斫地歌空哀。春風不煦麻衣業，何如此夕凍釀傾瀉三千杯。

一杯酌詩復一揖，絕倒可免襟顏摧。憶昔先子授詩我五歲，明年就傳聳雙髻。課經暇覆杜陵律，舞勺偷覷蘭臺藝。漁村先生浙中耆，朱查老輩舊聯袂。詩評詩札什襲藏，詩盡淵源辨根蒂。

嗟我貧兒不識萬卷開書城，風云月露揮毫輕。玉堂老人顧之浩然嘆，問我試啼英物如何英，而不思吹龍笛與鳳笙。快劍入海屠長鯨，為我擲地作石聲，何為效此蚓泣蒼蠅鳴。積數百篇悉焚棄，更歷憂患成孤生。

到今垂老得詩二千三百五十有余首，刺促不減酸寒情。當年老輩《大雅》不可作，豈獨中選博學鴻詞了無作。下第諸公峙壇坫，接武名賢輝館閣。宿將不盡閫內知，余軍亦勝今人弱。安得九原呼起坐上坐，令我低頭就繩削。

人生富貴由天公，何須較量達與窮。我不能學春城無處不飛花之韓翃，亦無才儗小樓一夜聽春雨之放翁。端居圣明恥舟楫，孟六豈是南山農。枉將苦句激天子，月影歸抱窗虛松。

浪仙亦坐傲峭累，有眼不識人中龍。蹉跎聊復成進士，可憐聲名十惡不為詩家宗。肥瘦何關冰雪胸，筆陣乃當韓豪沖。羨煞騎驢坐得推敲偶，交游贈答相望不隔潮州蹤。

我詩非寒亦非瘦，方干羅隱門庭陋。鞭絲誰與九州橫，腹笥殊慚四庫富。賞音也自播云處，病骨無由脫巖岫。草間未稟虎鳳姿，野外難為金石奏。

就中涕淚紛千行，骨韻莫論宋與唐。好與子孫識面目，先人遺緒留取千春長。《小巢壺詩》篋里香，四世傳看古錦囊。今夕何夕醉酒漿，燭花高吐騰詞铓。余生尚得余音鏘，二十四卷之外文瀾猶汪茫。

譯文

我聽說祭詩的先例由賈島開創，每到除夕便陳列酒器。其立意應是自道創作勞苦，又似艱辛歷歷如有神靈相助。才士抑郁磊落不得志，拔劍擊地空自哀歌。春風不暖貧寒的讀書生涯，不如今夜痛飲凍釀三千杯。一杯酒敬詩再作一揖，醉倒可免容顏悲摧。回憶五歲時父親教我學詩，次年束發入學堂。研習經書之余復習杜甫詩律，少年時偷學文章技藝。漁村先生是浙中長者，朱查老輩曾與他同列。詩評詩札珍藏，辨明詩學淵源。可嘆我貧兒無萬卷藏書，輕易揮灑風云月露之作。老臣見此長嘆，問我這‘英物’如何‘英’，卻不想吹龍笛鳳笙。應如快劍入海斬殺長鯨，詩應擲地有聲，何必學蚯蚓蒼蠅鳴叫。數百篇詩稿盡焚，歷經憂患成孤生。如今垂老得詩二千三百五十余首，局促未減酸寒之情。當年老輩《大雅》不再，豈止博學鴻詞科無人。落第者主文壇，接繼賢達光耀館閣。老將未盡知，余軍也勝今人。怎得喚來前人共坐，讓我虛心受指正。人生富貴由天，何須計較窮達。我不學‘春城無處不飛花’的韓翃，也無才似‘小樓一夜聽春雨’的陸游。身處圣明之世恥于求官，我豈是南山農夫。空將苦詩激天子，月影歸抱窗前松。賈島因孤傲受累，有眼不識人中龍。蹉跎中得進士，可憐聲名不為詩家宗。肥瘦無關冰雪胸，筆力應如韓愈豪壯。羨慕賈島騎驢得‘推敲’，交游贈答如韓愈與賈島不隔。我詩非寒非瘦，不如方干羅隱。誰與我遍歷九州，自愧學問不如四庫。知音在云端，病體難離山。草間無虎鳳姿，野外難奏金石聲。其中涕淚千行，不論宋唐骨韻。讓子孫識我面目，留先人遺緒千春。《小巢壺詩》篋中香，四世傳看古錦囊。今夜醉酒，燭花騰躍如筆鋒。余生尚有余音，二十四卷外文瀾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