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予歸江寧，愛其山川奇勝，間嘗與客登石頭，歷鐘阜，泛舟于后湖，南極芙蓉、天闕諸峰，而北攀燕子磯，以俯觀江流之猛壯。以為江寧奇勝，盡于是矣。或有邀予登覽者，輒厭倦，思舍是而他游。
而四望有掃葉樓，去吾家不一里，乃未始一至焉。辛酉秋，金壇王中子訪予于家，語及，因相攜以往。是樓起于岑山之巔，土石秀潔，而旁多大樹，山風西來，落木齊下，堆黃疊青，艷若綺繡。及其上登，則近接城市，遠挹江島，煙村云舍，沙鳥風帆，幽曠瑰奇，畢呈于幾席。雖向之所謂奇勝，何以加此？
凡人之情，鶩遠而遺近。蓋遠則其至必難，視之先重，雖無得而不暇知矣；近則其至必易，視之先輕，雖有得而亦不暇知矣。予之見，每自謂差遠流俗，顧不知奇境即在半里外，至厭倦思欲遠游，則其生平行事之類乎是者，可勝計哉！雖然，得王君而予不終誤矣，此古人之所以貴益友與。
倏忽還如晉滅吳，六朝宮殿永榛蕪。
千嬌玉座酣醽醁，一命青絲系轆轤。
早使閣中無貴嬪，未應闕下有蠻奴。
他時月夜逢楊廣，衣缽相傳不早無。
送分迎至苦匆匆，壁立蕭騷肯嘆窮。
四海交游存想外，十年奔走亂離中。
生平不作今人調，爾輩焉知國士風。
自覺近詩如死樹，傍無枝葉更心空。
細省浮生理，宜令寸地寬。
老兼無病少，閑欲不貧難。
遠極山逾好，晴初雪更寒。
聚奎幾卿相，誰解勝陳摶。
昔可今惡可，人能我不能。
已無換馬妾，惟有打門僧。
幼婦慚前作，愚公定別稱。
少狂老方悔，焉用一科登。
菊悴蘭摧憶別離，雪邊重映十年詩。
淚凝紫筿湘靈怨，血迸紅英蜀魄悲。
曠野虎狼喧寇暴，長途魚雁隔親知。
莊生浪說能齊物，堯桀彭殤詎可欺。
晴耕新種麥，破塊滿田間。
詰曲隨牛路，周遭傍馬山。
幾人鐘間氣，往歲聳朝班。
黃卷今猶在，青云未易攀。
飛石危如墜，枯桐死不春。
霧深云有虎，茅動故愁人。
破屋潛饑嫗，荒祠畫怪神。
步行牽瘦馬，背汗浹寒身。
談拂風前豎，吟藤月下挑。
是非姑且置，來往不為遙。
蟻甕營新漉，貂裘補舊硝。
聊同小隠隠，未用大招招。
欲雪尋梅樹，余霜??菊枝。
每嫌開較晚，不道謝還遲。
早慣饑寒困，頻禁盜賊危。
少陵情味在，時諷浣花詩。
十載亂離頻，何知有此辰。
翩躚果下馬，突兀眼中人。
野店春盤共，僧房夜榻鄰。
吾宗老仙伯，題墨尚如新。
突虎沖蛇獻荔枝，冰皴霧瘴覆全師。
艷妃有弟堪為相，叛將無君懵不知。
嗣后已成靈武篡，舊臣空復曲江思。
太平可似花開易，羯鼓三聲喚得來。
誰知緹室動葭灰，總道陽從九地回。
年近六旬愁里過，身行萬里死邊來。
詩存瘦骨全如我，花倚春風不是梅。
偶有友朋仍有酒，看云聊與釂深杯。
萬事何堪挽，江流日夜東。
年華三戒后，心緒四愁中。
待雪登危阜，觀星仰暗空。
夜寒天地黑，幾室有爐紅。
掛粟枯桑杪，籬門晝掩關。
晴霜開曠野，寒日曬荒山。
指點村煙外，經行冢樹間。
群豪故貪愎，竊發亦愚奸。
往事付杯酒，殘生余幅巾。
更須占大衍，久已玩同人。
犒少傭奴懶，迎遲過客嗔。
悔曾迷宦海，素不媚錢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