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八首

作者：申時行（明）

銅臺金谷總堪傷，昔日繁華已就荒。香入燕泥添舊壘，影歸鸞鏡作殘妝。簾櫳飛絮隨春老，庭院游絲共日長。聞說仙葩能不謝，誰從海外覓奇方。

名園佳卉劇堪憐，玉褪香消倍黯然。旖旎不禁含雨墮，輕揚無奈逐風顛。漢宮憔悴悲顏色，韋曲蕭條感歲年。春去春來如有限，試將圓缺問嬋娟。

撲面窺簾故惱人，秾華能得幾回新。漂搖逐浪渾無賴，澹蕩隨風似有因。青鳥銜來沾綺席，紫騮嘶去踏紅塵。呼童掃徑還教住，醉客何妨吐錦茵。

繁華過眼若為情，獨倚雕欄數落英。朱戶月來虛弄影，玉階星隕不聞聲。驚鴻雒浦游魂遠，飛燕朝陽舞態輕。幾日啼將春色換，教人錯恨樹頭鶯。

剩紫殘紅慘不禁，狂蜂醉蝶杳難尋。閑階半蝕苔痕淺，曲徑全埋草色深。游子驟驚風雨夢，美人長抱歲時心。枝頭取次成青子，且共攜尊坐綠陰。

香閣繽紛可自由，艷姿狼藉倩誰收。鉛華有恨空辭輦，羅綺無情宛墮樓。流出御溝春脈脈，迷來仙洞水悠悠。風光遞轉尋常事，可奈年年送白頭。

殘英片片入埃塵，芳徑迢迢遍草萊。野鹿銜將溪畔過，杜鵑啼向月中來。偶經別院飄歌扇，忽舞前檐送酒杯。不似無情東逝水，明年還逐艷陽開。

春風吹老夕陽斜，一笑嫣然度歲華。暫與名園敷錦繡，終憐幻質委泥沙。白頭吟罷空相憶，紅頰啼殘轉自嗟。疑是瞿曇新說法，故教天女散空花。

譯文

銅臺、金谷這些曾經繁華之地如今都讓人感傷，往昔的熱鬧景象已變得荒蕪。落花的香氣融入燕泥，為舊巢增添了氣息，花影映照在鸞鏡中，宛如美人殘妝。簾外飛絮隨著春天逝去而漸老，庭院里的游絲與白晝一樣漫長。聽說仙花不會凋謝，可誰能到海外尋覓那神奇的藥方呢。名園里的美好花卉實在讓人憐惜，花瓣褪去、香氣消散，更讓人黯然神傷?；ǘ鋴扇峤蛔『陦嬄?，輕盈無奈地隨風飄蕩。就像漢宮美人容顏憔悴而悲嘆，韋曲的蕭條讓人感慨歲月流逝。春去春來似乎有定數，試著問問月亮這圓缺的道理。落花撲面而來、窺視簾內故意惹人煩惱，那艷麗的花朵能有幾次新鮮呢。它漂泊逐浪全然無賴，隨風飄蕩好似有原因。青鳥銜來落花沾在華麗的席上，紫騮嘶鳴著踏過紅塵。喚童子打掃小徑卻又讓停下，醉客不妨在落花上吐錦茵。繁華轉眼即逝讓人如何動情，獨自倚靠雕欄細數落花。月光照進朱門空自弄影，流星隕落在玉階卻不聞聲響。如洛水畔驚鴻般的仙子游魂遠去，飛燕在朝陽下舞姿輕盈。幾日啼叫就換走了春色，讓人錯怪了枝頭的黃鶯。剩下的殘花慘不忍睹，狂蜂醉蝶也難以尋覓。閑階上青苔侵蝕痕跡淺，曲徑全被深草掩埋。游子突然被風雨夢驚醒，美人長久懷著對時光的感慨。枝頭的花依次結成青果，暫且一起攜著酒杯坐在綠陰下。香閣里落花繽紛，它們能自由飄落嗎，艷麗的身姿狼藉一片，倩誰來收拾呢。美人有恨空自辭輦，羅綺無情仿佛墮樓。落花隨御溝春水脈脈流淌，好似迷失在仙洞的悠悠流水。風光流轉本是尋常事，可奈何年年都讓人添白發。殘花片片落入塵埃，芬芳的小徑長滿了野草。野鹿銜著落花從溪畔走過，杜鵑在月色中啼叫。偶然經過別院，落花飄落在歌扇上，忽然在前檐飛舞著送酒杯。它不像無情的東流水，明年還會隨著艷陽開放。春風吹老了夕陽，花朵嫣然一笑度過年華。它暫且為名園鋪上錦繡，最終可憐那虛幻的身姿委于泥沙。吟完白頭吟徒然相憶，紅頰啼淚后獨自嗟嘆。懷疑是佛祖新說法，所以讓天女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