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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題

漁樵問對

作者: 邵雍 (宋代)

  漁者垂釣于伊水之上。樵者過之,弛擔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問于漁者。

  曰:“魚可鉤取乎?”

  曰:“然?!?

  曰:“鉤非餌可乎?”

  曰:“否?!?

  曰:“非鉤也,餌也。魚利食而見害,人利魚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異也。敢問何故?”

  漁者曰:“子樵者也,與吾異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為子試言之。彼之利,猶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猶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魚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魚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子知魚終日得食為利,又安知魚終日不得食為害?如是,則食之害也重,而鉤之害也輕。子知吾終日得魚為利,又安知吾終日不得魚不為害也?如是,則吾之害也重,魚之害也輕。以魚之一身,當人之食,是魚之害多矣;以人之一身,當魚之一食,則人之害亦多矣。又安知釣乎大江大海,則無易地之患焉?魚利乎水,人利乎陸,水與陸異,其利一也;魚害乎餌,人害乎財,餌與財異,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體也,獨不知用爾。”

  樵者又問曰:“魚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

  曰:“必吾薪濟子之魚乎?”

  曰:“然?!?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

  曰:“然則子知子之薪,能濟吾之魚,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濟吾之魚也。薪之能濟魚久矣,不待子而后知。茍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則子之薪雖積丘山,獨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聞其方。”

  曰:“火生于動,水生于靜。動靜之相生,水火之相息。水火,用也;草木,體也。用生于利,體生于害。利害見乎情,體用隱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猶吾之魚,微火則皆為腐臭敗壞,而無所用矣,又安能養人七尺之軀哉?”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敢問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傳?”

  曰:“薪,火之體也?;穑街靡??;馃o體,待薪然后為體;薪無用,待火然后為用。是故凡有體之物,皆可焚之矣。”

  曰:“水有體乎?”

  曰:“然?!?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隨,故滅。水之體,能隨而不能迎,故熱。是故有溫泉而無寒火,相息之謂也。”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體乎?”

  曰:“火以用為本,以體為末,故動。水以體為本,以用為末,故靜。是火亦有體,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濟又能相息,非獨水火則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爾?!?

  樵者曰:“用可得聞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梢匝詡髡?,物之情也??梢韵笄笳?,物之形也??梢詳等≌?,物之體也。用也者,妙萬物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傳?!?

  曰:“不可以言傳,則子惡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傳,非獨吾不能傳之以言,圣人亦不能傳之以言也?!?

  曰:“圣人既不能傳之以言,則六經非言也耶?”

  曰:“時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贊曰:“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又何思何慮!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踐形之為大。不及子之門,則幾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魚而食之,飫而論《易》。

  漁者與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漁者嘆曰:“熙熙乎萬物之多,而未始有雜。吾知游乎天地之間,萬物皆可以無心而致之矣。非子則孰與歸焉?”

  樵者曰:“敢問無心致天地萬物之方?”

  漁者曰:“無心者,無意之謂也。無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

  曰:“何謂我,何謂物?”

  曰:‘以我徇物,則我亦物也;以物徇我,則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萬物也,何天地之有焉?萬物亦天地也,何萬物之有焉?萬物亦我也,何萬物之有焉?我亦萬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則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況于人乎?況于物乎?“

  樵者問漁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

  曰:“地何附?”

  曰:“附乎天?!?

  曰:“然則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氣。其形也有涯,其氣也無涯。有無之相生,形氣之相息。終則有始,終始之間,其天地之所存乎?天以用為本,以體為末;地以體為本,以用為末。利用出入之謂神,名體有無之謂圣。唯神與圣,能參乎天地者也。小人則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實喪之患也。夫名也者,實之客也;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利喪于有余。害生于有余,實喪于不足。此理之常也。養身者必以利,貪夫則以身殉,故有害生焉。立身必以名,眾人則以身殉名,故有實喪焉。竊人之財謂之盜,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也,唯恐其多矣。夫賄之與贓,一物而兩名者,利與害故也。竊人之美謂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唯恐其多矣。夫譽與毀,一事而兩名者,名與實故也。凡言朝者,萃名之地也;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爭處乎其間,雖一日九遷,一貨十倍,何害生實喪之有耶?是知爭也者取利之端也,讓也者趨名之本也。利至則害生,名興則實喪。利至名興,而無害生實喪之患,唯有德者能之。天依地,地會天,豈相遠哉!”

  漁者謂樵者曰:“天下將治,則人必尚行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言也。尚行,則篤實之風行焉;尚言,則詭譎之風行焉。天下將治,則人必尚義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利也。尚義,則謙讓之風行焉;尚利,則攘奪之風行焉。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義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義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遠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盡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聞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見之,盡之于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聰明猶不可欺,況神之聰明乎?是知無愧于口,不若無愧于身,無愧于身,不若無愧于心。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無心過難。既無心過,何難之有!吁,安得無心過之人,與之語心哉!”

  漁者謂樵者曰:“子知觀天地萬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聞其方。”

  漁者曰:“夫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謂之理者,窮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后可知也;所似謂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此三知也,天下之真知也,雖圣人無以過之也。而過之者,非所以謂之圣人也。夫鑒之所以能為明者,謂其能不隱萬物之形也。雖然鑒之能不隱萬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萬物之形也。雖然水之能一萬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萬物情也。圣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者,謂其圣人之能反觀也。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又安有我于其間哉?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與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為己之目,其目無所不觀矣。用天下之耳為己之耳,其耳無所不聽矣。用天下之口為己之口,其口無所不言矣。用天下之心為己之心,其心無所不謀矣。天下之觀,其于見也,不亦廣乎?天下之聽,其于聞也,不亦遠乎?天下之言,其于論也,不亦高乎?天下之謀,其于樂也,不亦大乎?夫其見至廣,其聞至遠,其論至高,其樂至大,能為至廣、至遠、至高、至大之事,而中無一為焉,豈不謂至神至圣者乎?非唯吾謂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天下謂之至神至圣者乎。非唯一時之天下渭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萬世之天下謂之至神圣者乎。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已。”

  樵者問漁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魚?”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魚。”

  曰:“六物具也,豈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魚者,人也。具六物而所以得魚者,非人也?!?

  樵者未達,請問其方。

  漁者曰:“六物者,竿也,綸也,浮也,沉也,鉤也,餌也。一不具,則魚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魚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魚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魚者也。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魚與不得魚,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魚者,非天也,人也?!?

  樵者曰:“人有禱鬼神而求福者,??啥\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問其所以?!?

  曰:“語善惡者,人也;福禍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禍淫,鬼神豈能違天乎?自作之咎,固難逃已。天降之災,禳之奚益?修德積善,君子常分。安有余事于其間哉!”

  樵者曰:“有為善而遇禍,有為惡而獲福者,何也?”

  漁者曰:“有幸與不幸也。幸不幸,命也;當不當,份也。一命一份,人其逃乎?”

  曰:“何謂份?何謂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份也,有命也;當禍,份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禍,非份也,有命也;當福,份也,非命也?!?

  漁者謂樵者曰:“人之所謂親,莫如父子也;人之所渭疏,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則父子過路人遠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猶或奪之,況非天性者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則過之,固無相害之心焉,無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則路人與父子,又奚擇焉?路人之能相交以義,又何況父子之親乎?夫義者,讓之本也;利者,爭之端也。讓則有仁,爭則有害。仁與害,何相去之遠也!堯、舜亦人也。桀、紂亦人也,人與人同而仁與害異爾,仁因義而起,害因利而生。利不以義,則臣弒其君者有焉,子弒其父者有焉。豈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樵者謂漁者曰:“吾嘗負薪矣,舉百斤而無傷吾之身,加十斤則遂傷吾之身,敢問何故?”

  漁者曰:“樵則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觀之,則易地皆然。吾嘗釣而得大魚,與吾交戰。欲棄之,則不能舍,欲取之,則未能勝。終日而后獲,幾有沒溺之患矣。非直有身傷之患耶?魚與薪則異也,其貪而為傷則一也。百斤,力分之內者也,十斤,力分之外者也。力分之外,雖一毫猶且為害,而況十斤乎!吾之貪魚亦何以異子之貪薪乎!”

  樵者嘆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動者,智矣哉!”

  樵者謂漁者曰:“子可謂知《易》之道矣。吾也問:《易》有太極,太極何物也?”

  曰:“無為之本也?!?

  曰:“太極生兩儀,兩儀,天地之謂乎?”

  曰:“兩儀,天地之祖也,非止為天地而已也。太極分而為二,先得一為一,后得一為二。一二謂兩儀?!?

  曰:“兩儀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大象謂陰陽剛柔。有陰陽然后可以生天,有剛柔然后可以生地。立功之本,于斯為極。”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謂也?”

  曰:“謂乾、坤、離、坎、兌、艮、震、巽之謂也。迭相盛衰終始于其間矣。因而重之,則六十四卦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備矣?!?

  樵者問漁者曰:“復何以見天地之心乎?”

  曰:“先陽已盡,后陽始生,則天地始生之際。中則當日月始周之際,末則當星辰始終之際。萬物死生,寒暑代謝,晝夜變遷,非此無以見之。當天地窮極之所必變,變則通,通則久,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順天故也?!?

  樵者謂漁者曰:“無妄,災也。敢問何故?”

  曰:“妄則欺他,得之必有禍,斯有妄也,順天而動,有禍及者,非禍也,災也。猶農有思豐而不勤稼稿者,其荒也,不亦禍乎?農有勤稼穡而復敗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災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貴不妄也。”

  樵者問曰:“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剛也,與夬正反。夬始逼壯,姤始遇壯,陰始遇陽,故稱姤焉。觀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見矣。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誥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

  漁者謂樵者曰:“春為陽始,夏為陽極,秋為陰始,冬為陰極。陽始則溫,陽極則熱;陰始則涼,陰極則寒。溫則生物,熱則長物,涼則收物,寒則殺物。皆一氣別而為四焉。其生萬物也亦然。”

  樵者問漁者曰:“人之所以能靈于萬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漁者對曰:“謂其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聲色氣味者,萬物之體也。目耳口鼻者,萬人之用也。體無定用,惟變是用。用無定體,惟化是體。體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備矣。然則人亦物也,圣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萬物之物,有億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當兆物之物者,豈非人乎!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萬人之人,有億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當兆人之人者,豈非圣乎!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者,人之至者也。物之至者始得謂之物之物也。人之至者始得謂之人之人也。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謂也。人之人者,至人之謂也。以一至物而當一至人,則非圣人而何?人謂之不圣,則吾不信也。何哉?謂其能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一世觀萬世者焉。又謂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者焉。又謂其能以上識天時,下盡地理,中盡物情,通照人事者焉。又謂其能以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見之也。雖然吾不得而目見之,察其心,觀其跡,探其體,潛其用,雖億萬千年亦可以理知之也。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別有天地萬物,異乎此天地萬物。’則吾不得而知之也。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凡言知者,謂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謂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惡得而言之乎?以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謂妄知也。以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謂妄言也。吾又安能從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漁者謂樵者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夫如是,則何止于百世而已哉!億千萬世,皆可得而知之也。人皆知仲尼之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不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舍天地將奚之焉?人皆知天地之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不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舍動靜將奚之焉?夫一動一靜者,天地至妙者歟?夫一動一靜之間者,天地人至妙者歟?是知仲尼之所以能盡三才之道者,謂其行無轍跡也。故有言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浯酥^與?”

  漁者謂樵者曰:“大哉!權之與變乎?非圣人無以盡之。變然后知天地之消長,權然后知天下之輕重。消長,時也;輕重,事也。時有否泰,事有損益。圣人不知隨時否泰之道,奚由知變之所為乎?圣人不知隨時損益之道,奚由知權之所為乎?運消長者,變也;處輕重者,權也。是知權之與變,圣人之一道耳。”

  樵者問漁者曰:“人謂死而有知,有諸?”

  曰:“有之?!?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

  曰:“何者謂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膽脾腎之氣全,謂之人。心之靈曰神,膽之靈曰魄,脾之靈曰魂,腎之靈曰精。心之神發乎目,則謂之視;腎之精發乎耳,則謂之聽;脾之魂發乎鼻,則謂之臭;膽之魄發乎口,則謂之言。八者具備,然后謂之人。夫人也者,天地萬物之秀氣也。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類也。若全得人類,則謂之曰全人之人。夫全類者,天地萬物之中氣也,謂之曰全德之人也。全德之人者,人之人者也。夫人之人者,仁人之謂也。唯全人,然后能當之。人之生也,謂其氣行,人之死也,謂其形返。氣行則神魂交,形返則精魄存。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則謂之曰陽行;返于地,則謂之曰陰返。陽行則晝見而夜伏者也,陰返則夜見而晝伏者也。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陽者陰之形也,陰者陽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人謂鬼無形而無知者,吾不信也?!?

  樵者問漁者曰:“小人可絕乎?”

  曰: “不可。君子稟陽正氣而生,小人稟陰邪氣而生。無陰則陽不成,無小人則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間也。陽六分,則陰四分;陰六分,則陽四分。陽陰相半,則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時有盛衰也。治世則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則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能勝君子矣。亂世則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謂各安其分也。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婦不婦,謂各失其分也。此則由世治世亂使之然也。君子常行勝言,小人常言勝行。故世治則篤實之士多,世亂則緣飾之士眾。篤實鮮不成事,緣飾鮮不敗事。成多國興,敗多國亡。家亦由是而興亡也。夫興家與興國之人,與亡國亡家之人,相去一何遠哉!”

  樵者問漁者曰:“人所謂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漁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才之正者,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

  曰:“不正,則安得謂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謂之才?圣人所以異乎才之難者,謂其能成天下之事而歸之正者寡也。若不能歸之以正,才則才矣,難乎語其仁也。譬猶藥療疾也,毒藥亦有時而用也,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則速已,不已則殺人矣。平藥則常日而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能驅重疾而無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謂良藥也。《易》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缡?,則小人亦有時而用之。時平治定,用之則否?!对姟吩疲骸街梢怨ビ?。’其小人之才乎!”

  樵者謂漁者曰:“國家之興亡,與夫才之邪正,則固得聞命矣。然則何不擇其人而用之?”

  漁者曰:“擇臣者,君也;擇君者,臣也。賢愚各從其類而為。奈何有堯舜之君,必有堯舜之臣;有桀紂之君,而必有桀紂之臣。堯舜之臣,生乎桀紂之世,桀紂之臣,生于堯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雖欲為禍為福,其能行乎?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響,豈待驅率而然耶?上好義,則下必好義,而不義者遠矣;上好利,下必好利,而不利者遠矣。好利者眾,則天下日削矣;好義者眾,則天下日盛矣。日盛則昌,日削則亡。盛之與削,昌之與亡,豈其遠乎?在上之所好耳。夫治世何嘗無小人,亂世何嘗無君子,不用則善惡何由而行也?!?

  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眾;治世常少,亂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觀之于物,何物不然?譬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猶生,耘之而求其盡也,亦未如之何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來矣。君子見善則喜之,見不善則遠之;小人見善則疾之,見不善則喜之。善惡各從其類也。君子見善則就之,見不善則違之;小人見善則違之,見不善則就之。君子見義則遷,見利則止;小人見義則止,見利則遷。遷義則利人,遷利則害人。利人與害人,相去一何遠耶?家與國一也,其興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鮮;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鮮。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君子好生,小人好殺。好生則世治,好殺則世亂。君子好義,小人好利。治世則好義,亂世則好利。其理一也。”

  釣者談已,樵者曰:“吾聞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卑荻x之,及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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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殿之賦,論者以靈光為宗。然諸侯之遺事,蓋務恢張飛動而已。自茲已降,代有辭杰,播于聲頌,則無聞焉。夫先王建都營室,必相地形,詢卜筮,考農隙。工以子來,虞人獻山林之干,太史占日月之吉,雖班張左思,角立前代,未能備也。而曩之文士,賦長笛洞簫懷握之細,則廣言山川之阻,采伐之勤,至于都邑宮室,宏模廓度,則略而不云。其體病矣。至若陰陽慘舒之變,宜于壯麗;棟宇繩墨之間,鄰于政教。豈前修不逮?將俟圣德而啟臣心,輒極思慮,作《含元殿賦》。陋百王之制度,出群子之胸臆,非敢厚自夸耀,以希名譽。欲使后之觀者,知圣代有頌德民焉。其辭曰:

  維皇高宗,穆端命于玄穹。萬有千歲,鐘景祚于洪裔。建北宮之尊嚴,上取法于天帝。乃圖正殿之逌居,規崇山而定制。信神明幽贊,而人謀襲契。不然,何前王曠此之雄麗也?先是大司空帥其屬,執度而相之曰:“美哉川后!”騖乎其大。坦坤靈兮配乾剛,坤順乾而為龍,舒廣衍兮走群山,紛卻面而朝宗。陵正陽之弈弈,郁佳氣之蔥蔥。蓋昊天之作,而黃祇授元圣獲以造新宮也。乃審于龜筮,龜筮協從,太卜以告,神人咸同?;试唬骸皻J哉!是將而為朕宮?!币蛞曾櫡Q,含元建名。

  《易》乾坤之說曰:“含弘光大”,又曰:“元亨利貞”。括萬象以為尊,特巍巍乎上京。則命征般碩之匠,下荊楊之材,操斧執斤者萬人。涉磧礫而登崔嵬,擇一干于千木。規大壯于喬枚,聲坎坎于青云。若神踣而顛摧,勢動連崖,拉風捽雷,倒勁梢于窮谷,斬巨柢于昭回。時也山祇效靈,波神作氣,為桴為筏,羽疊鱗萃。朝泛江海,夕出河渭。云奔山橫,交積于作宮之地。于是農事既收,靈臺勿亟,子來而就役者,周邦畿而薄四海,咸忘勞而獻力。乃張為廣庭,考正極星,邦伯是經,國工研精。刬盤岡以為趾,太階積而三重。因博厚而順高明,筑凌天之四墉。四墉既列,太階如截,下土相嵌,愕以沈沈。其始也,星錘電交于萬堵,霜鋸冰解于千尋。擁棟為山,攢杵如林,乃卜日星之吉,以成帝室。虹梁勁于中極,榱桷以礱密。折姑繇以為楹,隳喬山以為,亂重檐以切霞,炯素壁以留日。神標峻樀,鬼疊屋楣,高卑迭拒,尋尺相持。木從繩而后正,棟操宇而不危。階瑩冰級,瓦敷鱗差。蕩晶景而升降,歘睒眥以交輝。聳大廈之奇杰,勢將頓而復飛。爰詔有司,練日推時。徵考室于周頌,會公卿以發之。丕赫哉!如俯如跂,若合若離。踈森修邃以窅徼,況嶪騀而巖巍。謂沖飚激海兮,漩奫淪以無底;奔雷觸山兮,掉巘崿而傾。石鮫拕首于堂廡,狀出去而撐鬐。崇高之制,靈丘上盤。鄰斗極之光輝,邇天漢之波瀾。察鑿枘之吞吐,吸山叢而水攢。建升龍之大旂,邈不至于階端。崢嶸孱顏,下視南山。照燭無間,七耀回環。赤以突兀,攄閎弘以蕭榝。捧帝座于三辰,銜天街之九達。進而仰之,騫龍首而張鳳翼;退而瞻之,岌樹巔而崪云末。嶷兮峨峨,巨鰲戴仙山而出滄波;劃兮煌煌,燭龍坼穹宂而臨北方。排層城而廓帝居,豁閶闔而面蒼蒼。左翔鸞而右棲鳳,翹兩闕而為翼。環阿閣以周墀,象龍行之曲直;夾雙壺以鴻洞,啟重閨之呀赫;趨堂涂之未半,望宸居而累息。惟上圣之欽明,爰聽政而布德。去雕璣與金玉,絀漢京之文飾。熾丹雘于崚嶒,抗重霄而競色。若乃紫微晨,彤墀夜明,云薄萬拱,風交四榮。冬止其陽,則釋裘而橐。夏休其陰,則捐以清。旂獵風而振響,葉墜露而成聲。懸櫨駢湊,竦柱奔列,復檻罾綴,高窗景爇。日翳而罙連,曤天開而中絕。形持神而欲離,足僂步而將跌。眝昭訓之崇崇,瞵光范之揭揭。其南則丹鳳啟途,遐矚荊吳,十扇開閉,陰陽睢盱。容鼎七局,方駕五車。示王者之無外,不樹屏于清都。望仙辟于巽維,建福敞于坤隅。偃朱旗而橐玄甲,屯仡仡之驍夫。其后則深闈秘殿,曼宇踈楹。瑞木交陰,玄墀砥平。鮮風歷廡,凌霰飄英,蔭藹武闉,增華穆清。玉燭內融,則嘉盛豐備,太陽臨照,而天下文明。

  古有六寢,御茲一人;今也三朝,繇古是因。布大命于宣政,澹玄心于紫宸。羲和弭節于通乾,望舒停景于觀象。密勿旒康,臣人是仰。左黃閣而右紫微,命伊皋以為長。其下則鹖冠魚服,良家茂族,厲禁非宜,金吾領之。其前則置兩石以恤刑,張三侯以興武。告善之旌,登聞之鼓,節晷漏于鐘律,架危樓之筍簴,以辨內外之差,以正東西之序。天光流于紫庭,倒景入于朱戶。騰祥云之郁靄,映旭日之蔥蘢。清渠導于元氣,玉樹生于景風。夷坦數里,徘徊無窮。羅千乘與萬騎,曾不得半乎其中。厥初經營,天下既乂,文物未周,孤其壯麗。蓋重施于勞,非不懷也。乃眷睿孫,睿孫開元。萬晏清而大和,奄書契之所論。既克廣于崇構,聲明備而益尊,蓋圣皇之孝也,揮綽變化兮動搖乾坤。其東于是弘文教而開館,對日華之清閾,蓋左學之遺制,協前王之講德。其西于是延載筆之良史,俯月華之峻扉,集賢人于別殿,朝命婦于中闈。王風闡而成化,陰教備而不虧。加以詠周詩而展親,睦魯衛而敦敘,因命族之來宴,置更衣之豐宇。至于殿內諸曹,則左右有局,通軒并廡,物有恒司,供無廢舉。又有銀珰珥貂,寺人巷伯,奉宣出納之命,更踐宮中之役。熊羆之旅,董以龍武,矛戟森森,材官羽林。聲破丘山,氣詟飛沈,爪抉千鈞,跟騰百尋??藟鸦释?,協比其心。其外則校人掌馬,天駟在閑,以備順游,放牧其間。望我鑾和,陟彼高山,猶慮憲章或遺,國容未備,乃立掌匭之司,館通事之吏,職在達下情于上天,儆王言于有位。壖通太極,澄指龍池,重門內注,復道潛移。幽峻肅以相屬,光彤融以熹熹,玄象著明,帝座維三,皇居設位。俯察仰參,翼室正中,游宮次南,北起含光,其容耽耽??偠灾?,如山之壽,則曰蓬萊;如日之升,則曰大明。自茲而北,燕游所經,達天苑囿,不可殫名。周廬更呵,匝以環衛。南端百仞,上級霄際,卻視崟,經途廣深,繚以層城,黕為重陰。至若時雨膏田,九農暢,云歸山宂,倏以昭曠。白日麗于宮隅,混晶光而益壯。于是風師斂威,纖壒不升,穎絕搖芒,葉無翻棱。自中徂外,鏡洗川澄,弦直閭閻,井畫溝塍。靡迤秦山,陂隨漢陵。知稼穡之艱難,見皇王之廢興。及乎玄冥戒寒,海神飛雪,瑤城粉野,琪樹森列,玉宇璇階。云門露闕,天華爽霽,朗日朝徹,赤旗絳庭,朱柱艷月。仰白帝而金精開,據河宮而銀燭發。其或蠻夷不至,帝用興戎,降元師于天上,發神謀于禁中。皇靈震耀,殄厥渠兇,矯矯武臣,此焉獻功。效俘虜而陳器械,恢莫大之威容。爾乃時殷仲冬,日正南至,上公奉斝,群后在位。一人壽昌,萬國承賜式,燕以樂欣欣且醉,乃撞宮懸,砅碣天地。

  及乎獻歲元辰,東風發春,懸法象魏,與人惟新。儼文物于王庭,兼九伐而宿陳。威儀之嚴,山岳振振,若太一披絪缊而俯百神。既而咸造勿褻,會朝清明,璿柄指寅,寢闈發扃?;实塾桚堉ǚ?,佩蒼璧之純精,執鎮圭,導朱纮,降輦登階,微聞玉聲。于是典禮之官,贊王就位,南面穆然。至若甸侯采衛,要荒閩貊,輸其方贐,罔不來格。統以千官,六卿二伯,司儀敘進,象胥重譯。肅肅委皮,乾乾奠璧,設以庭燎。天烘地赫,雷鼓殷殷,朱干玉戚,神簴如生。熊羆愕眙,危昂歇向,歊焰噴射,金根玉輅。太常少伯,火烈門旂,霜交陛戟,乃進元元以觀禮,珿億兆之增。金吾南首,麾之以肱,遞攀援而聳仰,齊屨企而冠騰。太史來告,卿云勃興,灑豐澤于生人,答上玄之休征。申命司寇緩刑,冢卿降德。祑山川而問耆老,周雨露而均邦國。華戎竭歡,喜氣闐塞。揭金雞于太清,炫晨陽于正色。慶抃之聲,不逾辰而雷四域。當斯時也,驅周驟漢,于廓煥爛,王臨于朝,天地貞觀,靈宮巖巖,上下交贊。蓋所以法乾道而遵帝度,豈唯安體而明威者哉?

  夫瑤臺之靡,不可以刑萬國;土階之陋,不可以儀天地。奢不遜而儉固,允執中于大位?!逗榉丁吩唬夯式ㄆ溆袠O,富哉上圣之宏議也。詩歌楚室,頌美泮宮,諸侯之事也;云夢甘泉,晏恢景福,僻王之志也。論諸侯,曷若戴天子;嘉僻王,曷若尊圣人。烈烈盛唐,祖武宗文,太古赧德,六王慚勛。而政本乎慈,用過乎儉。夫蒼生所奉者惟君,所愛者惟親。寧有君親宅體于卑室,而赤子得安其身乎?故有熊明庭,帝姚總期,從人欲也。天垂定星,易有大壯,君人者法焉。圣朝猶斥其華而憑其質。今是殿也者,唯鐵石丹素,無加飾焉。身居玄眇,心與萬姓同畎畝之勞。是以臨眾,何眾不賓;以是享神,何神不若?其德歟!雖欲宮昆侖而館不周,城八極而隍四海,猶未足儲鴻醇而俯丕耀,豈咸鎬一京之所在?崇四續之前式,敕懷鉛之小臣,俾仇書于禁中,正百代之遺文。由是循環天造,耳目惟新,敢頌成功,告于神宗。無愧斯干之什,式昭圣德之容。頌曰:

  帝作含元,含元言言。萃若日觀,呀為天門。太階三層,達于昆侖。鎮茲秦野,揭以周原。列文祖宗,永錫孝孫。孝孫有慶,于以施令。奄甸萬姓,受天休命。歌之頌之,管磬宜之。穆穆皇居,壽考無期。

  既成斯文,客有觀之上者,對曰:前王之尤祥絕瑞,乃圣朝之細事。今休征以厭于聰明,頌聲亦飫于天意。和歌竊抃,乃臣子之本志,又焉足以薦聞哉?客曰:不然。今至尊明發不寐,有懷先皇,周文之孝也;允恭克讓,光溢海外,堯舜之謙也。自即位以來,上下之休嘉,神人之詠歌,歌于睿躬則固辭,頌于宗廟則無楶。今吾子之文明,昭乎累圣之耿光,美于大君之孝德??蛇M而退,宜言而默,使雅頌之音,卷而不舒,猶坦蕩其胸臆,無乃過歟!為人之下者,有可達于君親,雖濱于死,亦冒行之,況宗廟啟其心哉!臣華常聞遷善之規,愿附升歌之末。


清平樂(填太白應制詞)

作者: 王灼 (宋代)

東風歸早。已綠瀛洲草。紫殿紅樓春正好。楊柳半和煙裊。 玉輿遍繞花行。初聞百囀新鶯。歷歷因風傳去,千門萬戶春聲。


清平樂(妓訴狀立廳下)

作者: 王灼 (宋代)

墜紅飄絮。收拾春歸去。長恨春歸無覓處。心事顧誰分付。 盧家小苑回塘。于飛多少鴛鴦??v使東墻隔斷,莫愁應念王昌。


南歌子(早春感懷)

作者: 王灼 (宋代)

命嘯無人嘯,含嬌何處嬌。江南煙水太迢迢。璧月瓊枝空想、夜和朝。 目斷腸隨斷,魂銷骨更銷。瑣窗風雨不相饒。猶似西湖一枕、聽寒潮。


畫堂春(春思)

作者: 王灼 (宋代)

暖風和雨暗樓臺。余寒巧作愁媒。半春懷抱向誰開。忍淚千回。 斷夢已隨煙篆,醉魂空殢瓊杯。小窗瞥見一枝梅。疑誤君來。


好事近·密雪聽窗知

作者: 趙可 (宋代)

密雪聽窗知,午醉晚來初覺。人與膽瓶梅蕊,共此時蕭索。 倚窗閑看六花飛,風輕止還作。個里有詩誰會,滿疏籬寒雀。


鷓鴣天 集句

作者: 趙可 (宋代)

十頃平波溢岸清。草香沙暖水云晴。輕衫短帽垂楊里,楚潤相看別有情。揮彩筆,倒銀瓶?;ㄖφ昭劬溥€成。老來漸減金釵興,回施春光與后


鷓鴣天·金絡閑穿御路楊

作者: 趙可 (宋代)

金絡閑穿御路楊。青旗遙認醉中香。可人自有迎門笑,下馬何妨索酒嘗。春正好,日初長。一尊容我駐風光。歸來想像行云處,薄雨霏霏灑面


鷓鴣天(梅)

作者: 王炎 (宋代)

淡淡疏疏不惹塵。暗香一點靜中聞。人間怪有晴時雪,天上偷回臘里春。 疑淺笑,又輕顰。雖然無語意相親。老來尚可花邊飲,惆悵相攜失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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