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歲澧州寄山中四首

作者：鄭珍（清）

我行三十日，至此醴水頭。客心念歲盡，晚具稍使優。遙憐思子人，對食雙淚流。勸母莫淚流，兒今飯澧州。大盤登鲇魚，小盤鲙絲浮。湖蝦點雞子，汾釀凝新甌。大勝母家食，菘菔間脯脩。吁嗟兒亦父，心事可自由。哽咽難再道，棄置觀衾裯。

棄置難棄置，悲端滿天地。去年客羅山，千里度除歲。所依為至親，親念亦稍慰。今宵此一身，計集幾雙淚。爐邊有耶娘，燈畔多姊妹。心心有遠人，強歡總無味。憶在十載前，舊事已酸鼻。老懷況愈慈，如何淡此際。

無名親戚悲，名得又反累。得失俱可憐，傷哉功名事。卯卯今夕樂，樂到不可名。不解憶郎罷，但知燒粉蒸。守歲強不臥，喧攪至五更。班班稍解事，針縷亦略能。頭試活莌花，安排拜新正。

章章小而嬌，其舌甘若餳。亦知歲已盡，向母索珠嬰。阿耶十年來，慈祥喜淵明。青袍誤愚我，殘燈澧州城。安得與爾輩，叫躍如沸羹。今日趁么回，假面可市曾。卯須張飛胡，章也稱鶻靘。還應篾黃竹，預辦蝦蟹鐙。他年若命來，似耶今遠行。此樂便難得，徒令涕縱橫。

愁思無可寄，笑調聲淚并。爆竹聲已銷，鄰舍亦罷博。把杯念吾生，飛鳥究何托。姿年逝將老，精力坐銷鑠。學宦亦良策，山林固予樂。誠恐為俗牽，遂令一生閣。如今倘便決，求田事耕鑿。盡力得逢年，或勝虛俸薄。何必父母身，持受達官虐。弟輩不更事，望我踐累若。焉知妻妾羞，百倍衣食惡。且當練勁儉，晚食而早作。

譯文

我已行走三十天，終于來到澧水的源頭。客居在外的心思記掛著歲末，晚上的飯食稍許讓人感到安慰。遙想家中思念兒子的親人，面對飯菜雙雙落淚。我勸母親不要流淚，兒子如今在澧州有飯吃。大盤端上鯰魚，小盤里切細的魚肉漂浮。湖蝦點綴雞蛋，汾酒注滿新杯。這比家里的飯食好多了，白菜蘿卜間雜著干肉。可嘆我也是為人父，心事哪能自己做主。哽咽著難以再說，只能放下這些去看被子。放下卻難以真正放下，悲傷填滿天地。去年客居羅山，千里之外度過除夕。依靠的是至親，親人的思念也稍感安慰。今夜只有我一人，算來該有多少眼淚。爐邊有爹娘，燈旁有姊妹。心里都想著遠方的人，強顏歡笑總沒滋味。回憶十年前，舊事已讓我心酸。老人心懷更加慈愛，此時如何能淡然。無名的親戚悲傷，有名分卻反成拖累。得失都令人可憐，傷心啊這功名之事。卯卯今夜歡樂，快樂到無法言說。不懂思念父親，只知道燒粉蒸。守歲強撐著不睡覺，吵鬧到五更天。班班稍懂人事，針線活也略會。頭上試著戴莌花，準備拜新年。章章小而嬌，舌頭甜如糖稀。也知道歲末到了，向母親要珠飾。父親十年來，慈祥喜愛如陶淵明。青袍誤了我，在澧州城殘燈下。怎能夠和你們一起，歡呼如沸騰的羹湯。今日趁小回，可曾買到面具。卯卯要張飛的胡須，章章也要華麗的裝飾。還應編黃竹，預先準備蝦蟹燈籠。他年若有使命，像父親如今遠行。這樣的歡樂就難得了，空讓我淚水縱橫。愁思無處寄托，笑著說話聲淚俱下。爆竹聲已消失，鄰居也不賭博了。舉杯想起我的一生，飛鳥究竟依托何處。年歲將老，精力漸消。求學入仕也是良策，山林本是我所樂。只怕被世俗牽絆，終令一生擱置。如今若能決斷，買田耕作。盡力若遇豐年，或許勝過微薄的俸祿。何必讓父母之身，受達官的虐待。弟弟們不懂事，指望我履行拖累。哪知妻妾的羞愧，百倍于衣食的粗劣。暫且練習勤儉，晚食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