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賦

作者：柳是（清）

草弱朱靡，水夕沉鱗。又碧月兮河粱，秋風兮在林。指金閨于素璧，向翠幔于琴心。于此言別，懷愁不禁。

云泫泫兮似浮，泉杳杳而始下。撫檐幄之霏涼，拂銀箏其孰寫。重以伭花之早寒，玉臺之絳粉。既解佩而邅延，更留香之氤氳。攬紅藥之夜明，悵青蘭而晨恨。會當遠友，瞻望孤云。

于是明河欲墜，玉勒半盼。化桃霞兮王孫馬，沖柳雪兮游子衣。離遠皋之木葉。牽睛[晴]霧之游絲。度疏林而去我，隔江水之微波。本平夷而起巘，更通達而成河。妍跡已往，遺恩在涂。掩電母而不御，雜水業而常孤。思美人兮江溆，觸鸞發兮愁余。并瑤瑟之潺湲。共風吹而無娛。

念眾族之皎皎，獨與予兮紛馳。誰徑逝而不顧，懷縹緲而奚知。誠自悲憂，不可言喻。

更若玄圃詞人，洛濱才子。收車輪于博望，蕩云物于龍池。嘉核甫陳，驪歌遽奏。折銀蕊于隴上，驕簫館于池頭。之官京洛，遷斥羅浮。觀大旗之莫射。登金谷而不游。嘆木瓜之潰粉，聆悽響于清辀。

或朔零陵之事，或念南皮之儔。咸辭成而瑯瑯，視工思而最愁。

又若河朔少年，南陽乳虎。感烏馬兮庭階，擊蒼鷹兮殿上。風戔戔兮漸哀。筑摵摵而欲變。仁客斂魂，白衣數起。左驂殪兮更不還，黃塵合兮心所為。忽日晝之晻曖，睹寒景之侵衣。愁莫愁兮眾不知，悲何為兮悲壯士。

乃有十年陷敵，一劍懷仇。將置身于廣柳，或髡鉗而伏匿。共衰草兮班荊，咽石瀨兮設食。逝泛濫于重淵，曠霅煜于窋室。酒未及潺，餐末及下。歌河上而沾裳，仰駟沫而太息。

若吳門之篪，意本臨岐。大梁之客，魂方逝北。當起舞而徘徊，更痛深其危戚。

至若掩紈扇于炎州，卻真珠廠玉漏、恩甚兮忽絕，守禮兮多尤。觀蒻羽之拂璧，慨龍帷之郁留，念膠固而獨明，惟銷鑠之莫任。垂楚組而擾倚，絙鳳綬而遣神。盼雉尾于俄頃，迥金螭之別深。

日暮廣陵，憑欄水調。似殿臺之清虛，識宜春之朗曼。乃登舟而嗚咽，愁別去其漫漫。

又若紅粉羽林，辟邪獨賜。同武帳之新寵，后灞岸之放歸。紫蕭兮事遠，金縷兮淚滋。

更若長積雪兮閉青冢，嫁絕域兮永烏孫。儼云蟬于萬里，即煙霓之夕昏。雁山曉兮斷遼水。紅蕉澀兮辭嬋嬡。

至若靈娥九日兮將梳，苕蓉七夕兮微渡。月映晰而創虹縷，露流澌兮開房河。披天衣之霄敘，忽云旗之悵圖。

亦有托纖阿于淄右，期玉鏡于邯鄲。甫珊瑚之照耀，親犀珞之纏綿。悼亭上之春風，嘆上巳于玉面。本獨孤之意邈，繞竇女之情娟。

至有蝦蟆陵下之歌，燕子樓前之雨。白楊蕭蕭兮鶯冢灰，莓苔瑟瑟兮四陵上。愴虬膏之水訣，淡華燭而終古。顧驂驔之奠攀，止玉合之薦處。

豈若西園無忌，南國莫愁，始承歡面不替，卒曠然而不違。君歌折柳于鄭風，妾詠蘼蕪于天外。異櫻桃之夜語，非洛水之朝來。自罘罳之雀暗，憐蘭麝之鴨衰。據青皋之如昨，看盤馬之可哀。招搖蹀躞，花落徘徊。結綬兮在平樂，言別號登高臺。君有旨酒，妾有哀音，為彈一再，徒傷人心。

悲夫同在百年之內，共為幽怨之人。事有參商，勢有難易。雖知己而必別，縱暫別其必深。冀白首而同歸，愿心志之固貞。庶乎延平之劍，有時而合。平原之簪，永永其不失矣。

譯文

春草柔弱紅花凋零，傍晚水中游魚沉潛。碧月照在河橋上，秋風在樹林中吹拂。遙指華美的閨房于明月之下，對著翠帳寄托琴心。在此處話別，滿懷愁緒難以抑制。云朵泫然似在飄浮，泉水幽深緩緩流下。撫摸檐幕感受那霏微的涼意，拂動銀箏又有誰能抒發這別情。加上早寒時節的花朵，玉臺上的紅粉。既已解下玉佩徘徊不前，更留下香氣氤氳。手持紅芍藥在夜中傷懷，對著青蘭在清晨惆悵。即將與遠方友人分別，瞻望那孤云。這時銀河即將墜落，駿馬半露眷戀之情。桃色云霞映照著王孫的馬，柳花似雪撲向游子的衣。遠離高地上的木葉，牽扯著晴霧中的游絲。穿過稀疏的樹林離我而去，隔著江水的微波。原本平坦之地突起山峰，原本通暢之處匯成河流。美好的蹤跡已經過去，遺留的恩情還在路上。即使有閃電之神也不想駕馭，夾雜在水波中常常孤獨。思念美人在江邊，觸動發髻讓我憂愁。和著瑤瑟的潺潺聲，與風吹動卻無歡樂。想到眾人的皎潔，唯獨與我紛紛奔走。誰徑直離去而不顧念，心懷縹緲又怎能知曉。確實自感悲憂，難以用言語表達。再如玄圃的文人，洛濱的才子。在博望收起車輪，在龍池賞玩云物。美味的果品剛剛陳列，驪歌就急忙奏響。在隴上折下銀蕊，在池頭使簫館生驕。去京洛做官，被貶斥到羅浮。看到大旗無人能射，登上金谷園卻無心游覽。感嘆木瓜如粉般潰滅，聆聽清車上傳來的凄響。有人想起朔零陵的往事，有人懷念南皮的同伴。所作的辭別之辭都朗朗上口，看來精心構思而最為哀愁。又如河朔的少年，南陽的猛士。在庭階上感慨烏馬，在殿上搏擊蒼鷹。風聲漸漸衰微，筑聲將要改變。賓客收斂魂魄，白衣多次起身。左邊的驂馬倒地死去不再回來，黃塵彌漫心中為之所動。忽然白晝變得昏暗，看到寒景侵襲衣裳。愁不愁啊眾人不知，悲什么啊悲嘆壯士。還有人十年陷身敵營，持一劍心懷仇恨。將要藏身于廣柳車中，或者剃發鉗頸而躲藏。和衰草一起鋪荊而坐，在石瀨邊咽食。在深淵中漂泊，在密室中長久不見光明。酒還未咽下，飯還未吃完。在河上唱歌淚濕衣裳，仰看馬沫嘆息。像吳門吹篪之人，本意就在分別之時。大梁的客人，魂魄正向著北方消逝。當起舞徘徊之時，更覺痛苦深沉危險。至于在炎州收起紈扇，拒絕珍珠和玉漏。恩情深厚卻忽然斷絕，遵守禮節卻多有過錯。看到弱羽拂過墻壁，感慨龍帳中長久停留。想著情誼牢固卻獨自明白，只有消磨之苦難以承受。垂下楚組而徘徊倚靠，系著鳳綬而神思飄散。轉眼間盼著雉尾，金螭的分別之情更深。日暮時分在廣陵，憑欄聽著水調歌。好似宮殿的清虛，體會到宜春的明朗。于是登船嗚咽，愁別之情漫漫無盡。又如有紅粉佳人在羽林軍中，獨得辟邪之賜。同是武帳中的新寵，后來在灞岸被放歸。紫簫的往事已遠，金縷衣上淚水滿溢。再如長久積雪封閉青冢，遠嫁絕域永伴烏孫。云鬢高聳在萬里之外，就在煙霓的黃昏。雁山破曉隔斷遼水，紅蕉干澀辭別嬋娟。至于靈娥在九日將要梳妝，苕蓉在七夕微微渡河。月光映照清晰如彩虹絲縷，露珠流淌似打開房河。披著天衣在云霄敘談，忽然看到云旗而惆悵。也有人在淄右寄托于纖阿，在邯鄲期待玉鏡。剛剛有珊瑚的照耀，親近犀珞的纏綿。哀悼亭上的春風，感嘆上巳日佳人的容顏。本是孤獨的心意邈遠，縈繞著竇女的情思纏綿。甚至有蝦蟆陵下的歌聲，燕子樓前的雨。白楊蕭蕭鶯冢已化為灰燼，莓苔瑟瑟覆蓋四陵之上。悲愴虬膏般的永訣，淡去華燭直至千古。看著驂驔難以攀留，停在玉盒的薦處。哪里比得上西園的無忌，南國的莫愁，開始承歡而不改變，最終曠達而不相違。君唱著《折柳》出自《鄭風》，妾詠著《蘼蕪》在天外。不同于櫻桃樹下的夜語，不是洛水畔的朝來。自從罘罳下雀影暗淡，憐惜蘭麝中鴨香衰微。青皋的景象如昨日，看盤馬的情景可悲哀。招搖漫步，花落徘徊。系上綬帶在平樂，話別時登上高臺。君有美酒，妾有哀音，彈奏再三，徒然傷人心。悲嘆啊同在百年之內，同為幽怨之人。事情有像參商二星般分離，形勢有難易之分。即使是知己也必定分別，縱然是暫別也必定情深。希望白首能同歸，愿心志堅定忠貞。或許能像延平的雙劍，有時能會合。平原君的簪子，永遠不會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