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曲歌辭：胡笳十八拍

作者：劉商（唐）

漢室將衰兮四夷不賓，動干戈兮征戰頻。哀哀父母生育我，見離亂兮當此辰。紗窗對鏡未經事，忽將薄命委鋒鏑，可惜紅顏隨虜塵。

馬上將余向絕域，厭生求死死不得。戎羯腥膻豈是人，萬里重陰鳥不飛，寒沙莽莽無南北。如羈囚兮在縲絏，憂慮萬端無處說。使余力兮翦余發，早被蛾眉累此身，空悲弱質柔如水。

山川路長誰記得，何處天涯是鄉國。自從驚怖少精神，漫漫胡天叫不聞，明明漢月應相識。

水頭宿兮草頭坐，風吹漢地衣裳破。羊脂沐發長不梳，氈帳時移無定居，日月長兮不可過。

怪得春光不來久，胡中風土無花柳。天翻地覆誰得知，是非取與在指?，言語傳情不如手。男兒婦人帶弓箭，塞馬蕃羊臥霜霰。寸步東西豈自由，竟夕無云月上天，故鄉應得重相見。

憶昔私家恣嬌小，遠取珍禽學馴擾。如今淪棄念故鄉，旦夕思歸不得歸，愁心想似籠中鳥。

當日蘇武單于問，道是賓鴻解傳信。學他刺血寫得書，遂令邊雁轉怕人，絕域何由達方寸。

恨凌辱兮惡腥膻，憎胡地兮怨胡天。生得胡兒欲棄捐，朝朝暮暮在眼前，腹生手養寧不憐。

日來月往相推遷，迢迢星歲欲周天。無冬無夏臥霜霰，幾回鴻雁來又去，腸斷蟾蜍虧復圓。

破瓶落井空永沉，故鄉望斷無歸心。寧知遠使問姓名，如今果是夢中事，喜過悲來情不任。

童稚牽衣雙在側，將來不可留又憶。還鄉惜別兩難分，淚痕滿面對殘陽，終日依依向南北。

莫以胡兒可羞恥，思情亦各言其子。手中十指有長短，南風萬里吹我心，心亦隨風渡遼水。

嘆息襟懷無定分，當時怨來歸又恨。不知愁怨意若何，不緣生得天屬親，豈向仇讎結恩信。

去時只覺天蒼蒼，歸日始知胡地長。重陰白日落何處，征途未盡馬蹄盡，不見行人邊草黃。

行盡胡天千萬里，惟見黃沙白云起。馬饑跑雪銜草根，努力前程是帝鄉，生前免向胡中死。

歸來故鄉見親族，田園半蕪春草綠。明燭重然煨燼灰，出入關山十二年，哀情盡在胡笳曲。

譯文

漢室即將衰亡啊四方少數民族不來臣服，戰事紛起啊征戰頻繁。可憐父母生育了我，卻讓我在這離亂之世遭遇不幸。我對著紗窗對鏡，還未經歷世事，忽然就命運悲慘地陷入戰火，可惜紅顏消逝在敵寇的煙塵中。敵人把我押向遠方絕境，我厭世求死卻不能如愿。那些戎羯之人渾身腥膻哪算人呢，萬里陰沉沉鳥兒都飛不過，寒沙茫茫分不清南北。我像囚犯一樣被束縛，萬千憂慮無處訴說。讓我用力剪斷頭發，可早因美貌連累自身，只能空自悲嘆柔弱的身軀如水一般。山川道路漫長誰還記得清，哪里才是天涯盡頭的故鄉。自從受了驚嚇精神萎靡，在這茫茫胡地呼喊也沒人聽見，那明亮的漢月應該還認得我。在水邊歇宿，在草上坐臥，風吹破了我從漢地帶的衣裳。用羊脂洗頭也長久不梳，氈帳不斷遷移沒有固定居所，日子漫長啊真難熬。怪不得春光許久不來，胡地的風土沒有花柳。天翻地覆誰能知曉，是非取舍全在別人手指指揮，言語傳情還不如用手勢。男女都帶著弓箭，塞馬和蕃羊臥在霜雪中。我寸步行動哪有自由，整夜無云月亮高懸，真希望能再回到故鄉?；貞涍^去在家中嬌生慣養，還到遠處捉珍禽來馴養。如今淪落他鄉思念故鄉，日夜想歸卻歸不得，愁緒就像籠中的鳥兒。當年蘇武被單于詢問，說大雁能傳遞書信。我學著他刺血寫信，卻讓邊地的大雁都害怕人，在這絕遠之地信又怎能送到故鄉人手中。我痛恨被凌辱，厭惡那腥膻之氣，憎惡胡地，埋怨胡天。生下胡兒想拋棄，可他卻朝夕在眼前，畢竟是自己親生親手養大的怎能不憐惜。日子一天天過去，時光飛逝眼看一年將盡。不分冬夏都臥在霜雪中，幾回見鴻雁飛來又飛去，看著月亮缺了又圓我肝腸寸斷。破瓶落入井中永遠沉下去了，望斷故鄉也沒了歸鄉的心。哪知道遠方使者來問我的姓名，如今這真像夢中之事，喜極悲來情難自禁。兩個孩子牽衣在身旁，帶他們走不行留下又不舍。還鄉惜別兩難分，淚痕滿面面對殘陽，整日徘徊不知該往南還是往北。不要認為胡兒讓人羞恥，每個母親對自己孩子都有感情。就像手中十指有長短，南風萬里吹動我的心，我的心也隨著風渡過遼水。嘆息自己心意不定，當初埋怨被擄如今歸來又有遺憾。不知這愁怨到底怎樣，若不是因為孩子是親生骨肉，怎會與仇人結下這恩信。離開時只覺得天空蒼蒼茫茫，歸來才知道胡地如此遼闊。濃重的陰云下太陽落向何處，征途沒走完馬蹄已無力，不見行人只有邊草枯黃。走完胡地千萬里，只看見黃沙和白云涌起。馬饑餓了刨開雪啃草根，努力向前就是故鄉，活著總算不用死在胡地?；氐焦枢l見到親族，田園大半荒蕪春草碧綠。重新點燃熄滅的燭火，出入關山十二年，哀傷之情都在這胡笳曲中。

注釋

四夷不賓：四方少數民族不臣服。

委鋒鏑：置身于刀箭之中，指遭遇戰亂。

縲絏（léi xiè）：捆綁犯人的繩索，這里指被囚禁。

翦：同“剪”。

指?（huī）：指揮。

蕃羊：即綿羊。

賓鴻：大雁。

方寸：指心。

天屬親：指親生子女。

仇讎（chóu）：仇敵。

煨燼灰：燃燒后剩下的灰燼。

創作背景

此詩相傳為蔡文姬所作。東漢末年，天下大亂，蔡文姬被匈奴擄至南匈奴，在胡地生活了十二年，生下兩個孩子。后來曹操統一北方，用重金將她贖回。這首詩便是她根據自身經歷創作，反映了她在胡地的生活以及歸漢時的復雜心情。

簡析

這首詩主旨是表達詩人在亂世中的悲慘遭遇和復雜情感。它以個人經歷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動蕩和人民的苦難。其突出特點是情感真摯、敘事與抒情結合緊密。在文學史上，它是反映女性在戰亂中悲慘命運的經典之作，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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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論文，多宗望溪，數十年來，未有異議。先生獨不取其宗派，非故為立異也，亦非有意薄望溪也，必有以信其未然而奮其獨見也。夫天下有無不可達之區，即有必不能造之境；有不可一世之人，即有獨成一家之文。此一家者，非出于一人之心思才力為之，乃合千古之心思才力變而出之者也。非盡百家之美，不能成一人之奇；非取法至高之境，不能開獨造之域。此惟韓退之能知之，宋以下皆不講也。五都之市，九達之衢，人所共由者也；昆侖之高，渤海之深，人必不能至者也，而天地之大有之。錦繡之飾，文采之輝，人所能致者也，云霞之章，日星之色，人必不能為者也，而天地之大有之。夫文亦若是而已矣。無決堤破藩之識者，耒足窮高邃之旨；無摧鋒陷陣之力者，未足收久遠之功?？v之非忘，操之非勤。夫宇宙間自有古人不能盡為之文，患人求之不至耳。眾人之效法者，同然之嗜好也。同然之嗜好，尚非有志者之所安也。

　　夫先生之意，豈獨無取于望溪已哉，即八家亦未必盡有當也。雖然，學八家者卑矣，而王遵巖、唐荊川等皆各有小成，未見其為盡非也。學秦漢者優矣，而李北地、李滄溟等竟未有一獲，未見其為盡是也。其中得失之故，亦存乎其人，請得以畢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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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鄉望溪先生，深知古人作文義法，其氣味高淡醇厚，非獨王遵巖、唐荊川有所不逮，即較之子由，亦似勝之。然望溪豐于理而嗇于辭，謹嚴精實則有余，雄奇變化則不足，亦能醇不能肆之故也。夫震川熟于《史》、《漢》矣，學歐、曾而有得，卓乎可傳，然不能進于古者，時藝太精之過也，且又不能不囿于八家也。望溪之弊與震川同。先生所不取者，其以此與？然其大體雅正，可以楷模后學，要不得不推為一代之正宗也。學《史》、《漢》者由八家而入，學八家者由震川、望溪而入，則不誤于所向，然不可以律非常絕特之才也。夫非常絕特之才，必盡百家之美，以成一人之奇；取法至高之境，以開獨造之域。先生殆有意乎？其不安于同然之嗜好宜也。方將摩昆侖之高，探渤海之深，煥云霞之章，揚日星之色，恢決堤破藩之識，奮摧鋒陷陣之力，用之于一家之言，由是明道修辭，以漢人之氣體，運八家之成法，本之以六經，參之以周末諸子，則所謂增美古人者，庶幾其有在焉。然其后先用力之序，彼此互用之宜，亦不可不預熟也。芻蕘之見，皆先生所已知，不揣固陋，瀆陳左右，且以當面質也。斯文寥落甚矣，唯先生可聞斯言，唯開敢為此言。伏惟恕狂簡之咎，而加之以致，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