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秋十首

作者：元稹（唐）

清晨颒寒水，動搖襟袖輕。翳翳林上葉，不知秋暗生。回悲鏡中發，華白三四莖。豈無滿頭黑，念此衰已萌。

微霜才結露，翔鳩初變鷹。無乃天地意，使之行小懲。鴟鸮誠可惡，蔽日有高鵬。舍大以擒細，我心終不能。

往歲學仙侶，各在無何鄉。同時騖名者，次第鹓鷺行。而我兩不遂，三十鬢添霜。日暮江上立，蟬鳴楓樹黃。

后伏火猶在，先秋蟬已多。云色日夜白，驕陽能幾何。壤隙漏江海，忽微成網羅。勿言時不至，但恐歲蹉跎。

新月才到地，輕河如泛云。螢飛高下火，樹影參差文。露簟有微潤，清香時暗焚。夜閑心寂默，洞庭無垢氛。

霽麗床前影，飄蕭簾外竹。簟涼朝睡重，夢覺茶香熟。親烹園內葵，憑買家家曲。釀酒并毓蔬，人來有棋局。

寒竹秋雨重，凌霄晚花落。低回翠玉梢，散亂梔黃萼。顏色有殊異，風霜無好惡。年年百草芳，畢意同蕭索。

春非我獨春，秋非我獨秋。豈念百草死，但念霜滿頭。頭白古所同，胡為坐煩憂。茫茫百年內，處身良未休。

西風冷衾簟，輾轉布華茵。來者承玉體，去者流芳塵。適意丑為好，及時疏亦親。衰周仲尼出，無乃為妖人。

漠漠江面燒，微微楓樹煙。今日復今夕，秋懷方浩然。況我頭上發，衰白不待年。我懷有時極，此意何由詮。

譯文

清晨用寒水洗臉，衣襟衣袖輕輕晃動。樹林上的葉子漸漸黯淡，不知不覺秋天已悄悄來臨。悲傷地看著鏡中頭發，已有三四根花白。難道沒有滿頭黑發？只是想到衰老已開始萌生。微霜剛凝結成露，斑鳩開始變成鷹。莫非是天地的旨意，讓它們受點小懲罰。鴟鸮實在可惡，但也有遮蔽太陽的大鵬。舍棄大的去擒小的，我心里終究不能認同。往年一起學仙的伙伴，如今都在虛無之鄉。同時追逐名利的人，已像鹓鷺般依次高升。而我兩樣都沒成功，三十歲鬢角已添霜。傍晚站在江邊，蟬聲中楓樹已變黃。末伏暑氣仍在，初秋蟬已很多。云整天都是白色，驕陽還能持續多久。土壤縫隙能漏走江海之水，微小之事能釀成大網羅。別說時機未到，只怕歲月虛度。新月剛到地面，銀河像浮動的云。螢火蟲高低飛舞如星火，樹影參差不齊似花紋。竹席微潤，不時散發著清香。夜晚清閑內心寂靜，洞庭湖面沒有污濁之氣。晴天床前光影美麗，簾外竹子隨風飄蕭。竹席清涼早晨睡得沉，夢醒茶香已熟。親自煮園內的葵菜，隨意買些民間小曲。釀酒又種菜，有人來就下棋。寒竹在秋雨中顯得沉重，凌霄花晚落。翠玉般的竹梢低垂，梔子黃花散落。顏色各有不同，風霜卻無偏愛。年年百草芬芳，最終都一樣蕭條。春天不是我獨有的春天，秋天也不是我獨有的秋天。哪里是念著百草死去，只是念著自己霜染滿頭。頭發變白自古如此，為何要徒自煩惱。茫茫百年之內，安身立命之事還未休止。西風讓衾枕變涼，輾轉鋪上華麗褥墊。來的人承接玉體，去的人化作芳塵。順心時丑的也是好的，及時行樂時疏遠的也親近。衰落的周朝孔子出現，難道他是妖人？江面煙霧彌漫，楓樹有微微輕煙。今天又到今晚，秋懷正浩渺深沉。何況我頭上的頭發，未到年紀已花白。我的情懷有時到了極點，這心意又如何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