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五年予官不了罰俸西歸三月六日至陜府與吳十一兄端公崔二十二院長思愴曩游因投五十韻

作者：元稹（唐）

小年閑愛春，認得春風意。未有花草時，先醲曉窗睡。霞朝澹云色，霽景牽詩思。漸到柳枝頭，川光始明媚。

長安車馬客，傾心奉權貴。晝夜塵土中，那言早春至。此時我獨游，我游有倫次。閑行曲江岸，便宿慈恩寺。

扣林引寒龜，疏叢出幽翠。凌晨過杏園，曉露凝芳氣。初陽好明凈，嫩樹憐低庳。排房似綴珠，欲啼紅臉淚。

新鶯語嬌小，淺水光流利。冷飲空腹杯，因成日高醉。酒醒聞飯鐘，隨僧受遺施。餐罷還復游，過從上文記。

行逢二月半，始足游春騎。是時春已老，我游亦云既。藤開九華觀，草結三條隧。新筍踴犀株，落梅翻蝶翅。

名倡繡轂車，公子青絲轡。朝士還旬休，豪家得春賜。提攜好音樂，翦鏟空田地。同占杏花園，喧闐各叢萃。

顧予煩寢興，復往散憔悴。倦仆色肌羸，蹇驢行跛痹。春衫未成就，冬服漸塵膩。傾蓋吟短章，書空憶難字。

遙聞公主笑，近被王孫戲。邀我上華筵，橫頭坐賓位。那知我年少，深解酒中事。能唱犯聲歌，偏精變籌義。

含詞待殘拍，促舞遞繁吹。叫噪擲投盤，生獰攝觥使。逡巡光景晏，散亂東西異。古觀閉閑門，依然復幽閟。

無端矯情性，漫學求科試。薄藝何足云，虛名偶頻遂。拾遺天子前，密奏升平議。召見不須臾，??庸已猜忌。

朝陪香案班，暮作風塵尉。去歲又登朝，登為柏臺吏。臺官相束縛，不許放情志。寓直勞送迎，上堂煩避諱。

分司在東洛，所職尤不易。罰俸得西歸，心知受朝庇。常山攻小寇，淮右擇良帥。國難身不行，勞生欲何為。

吾兄諳性靈，崔子同臭味。投此掛冠詞，一生還自恣。

譯文

年少時我閑來喜愛春天，能領會春風的情意。還沒有花草的時候，那春意已讓我在清晨的窗邊沉醉。朝霞映照，云色恬淡，雨后初晴的景色引發我的詩興。漸漸到柳樹發芽，河川的風光開始明媚。長安那些奔走于車馬的人，一心奉承權貴。整日在塵土中忙碌，哪會在意早春已至。這時只有我獨自游玩，我的游玩很有次序。我悠閑地漫步在曲江岸邊，然后就住在慈恩寺。敲打樹林引出寒龜，稀疏的草叢透出清幽的翠色。凌晨經過杏園，曉露凝聚著芬芳的氣息。初升的太陽明亮潔凈，嫩樹讓人憐惜它的低矮。排列的房屋像綴著珠子，花朵像要啼哭的紅臉帶著淚。新鶯的叫聲嬌小可愛，淺水里波光粼粼?？崭购戎滹?，于是在日高時醉倒。酒醒后聽到飯鐘響，跟著僧人接受施舍。吃完飯又去游玩，過往的經歷都如上文所記。到了二月中旬，才湊足游玩的興致。這時春天已經過去大半，我的游玩也結束了。藤蘿在九華觀中開放，草叢在三條小路旁糾結。新筍像犀角般破土而出，落梅如蝴蝶的翅膀翻飛。有名的歌女坐著華麗的車子，公子們牽著青絲韁繩。朝官們到了旬休，豪富人家得到春天的賞賜。他們帶著美妙的音樂，把田地都清理出來。一同占據杏花園，喧鬧地聚集在一起。而我卻心煩意亂，又去散心排解憔悴。疲倦的仆人面色瘦弱，跛腳的驢子行走艱難。春衫還沒做好，冬衣漸漸沾滿灰塵。偶然相遇吟誦短詩，在空中比劃回憶難寫的字。遠遠聽到公主的笑聲，近旁受到王孫的戲弄。他們邀請我參加豪華的筵席，讓我坐在主賓的位置。哪知道我年少時，就深諳酒中的門道。能唱犯聲的歌曲，特別精通酒籌的玩法。含著歌詞等待最后的節拍，急促地跳舞伴隨著繁密的吹奏。喧鬧著投擲盤具，兇狠地震懾酒令官。轉眼間天色已晚，眾人四處散去。古老的道觀緊閉著門，依舊幽靜深邃。我無端地改變性情，盲目地去參加科舉考試。淺薄的技藝不值一提，虛名卻偶然頻頻獲得。我曾在天子面前做拾遺，秘密上奏升平的建議。很快就得到召見，卻被奸佞小人猜忌。早上陪在香案旁的朝班，晚上卻成了風塵中的縣尉。去年又入朝為官，擔任御史臺的官吏。臺官們相互約束，不許我放縱情志。在官署值班忙于迎來送往，上堂還要煩于避諱。分司到東洛任職，所擔負的職責尤其不易。被罰俸得以西歸，心里明白是受到朝廷的庇護。常山正在攻打小股賊寇，淮右在選拔優秀的將帥。國家有難我卻不能前行，勞碌一生又有什么意義。我的兄長深諳我的性情，崔兄與我志趣相投。我寫下這首掛冠歸隱的詩，一生從此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