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作者：彭汝礪（宋代）

云如驚瀾如潑墨，萬竅怒號四山黑。

電母搖睛嚇風伯，疾雷怒張坤軸側。

雨如河傾如雨石，上山下山泉動脈。

石漂木拔崖裂坼，高原立腳成大澤。

古寺顛前后岡逼，瓦腐椽折破無壁。

泥佛露頭水浸臆，苔錢藤蔓生金碧。

背堂眾流如箭激，挾氣急欲投閑隙。

衣掣腳芒看溝淢，有惻烝徒老荊棘。

荷戈與殳甲不釋，中夕愁居晝艱食。

我今乃敢求安席，閭閻人家水沒極。

壯夫浮泅老者溺，高占鳥巢據猨杙。

可憐欲走無羽翮，我起熟視惟嘆息。

斷蘗棲苴在簷額，雞飛犬跳上屋脊。

蛟黿睥睨迷所宅，乾坤欲晴但頃刻。

廣庭泥深猶數尺，大浪如銀沸阡陌。

萬馬相踶轂相擊，窮民欲炊無釜鬲。

蚯蚓在堂魚在閾，兒童捕魚不知戚。

溪南不能過溪北，跬步如越與胡隔。

溺者漫不見蹤跡，東村西村哭聲塞。

手援不能淚沾臆，掩胔雖欲終何益。

天理吁嗟杳難測，惸獨無辜不愛惜。

葬填溪魚瘞砂礫，乃能屈折容盜賊。

鑿險開深聽藏匿，不以血膋膏鋒鏑。

皇天無情禍福直，昔也昭昭今也惑。

我歌且謠寫悲惻，竹林一夜生秋色。

譯文

云像驚濤駭浪又似潑灑的墨汁，山間萬孔怒號，四周群山一片漆黑。電母睜大眼睛嚇唬風伯，疾雷在大地的軸側怒張。雨像河水傾泄又像石頭般落下，上山下山的泉水如動脈般奔涌。石頭漂浮、樹木拔起，山崖開裂，高原上立足之處成了大湖。古寺在前后山岡的逼迫下搖搖欲墜，瓦片腐爛、椽子折斷，墻壁破敗。泥佛露出頭，水浸到胸部，青苔和藤蔓生出金色的光彩。佛堂背后眾水流如箭般湍急，帶著氣流急切地尋找空隙。我扯著衣服、趿著鞋看著溝渠，憐憫那些困在荊棘中的百姓。扛著武器、身披鎧甲的人片刻不脫，半夜憂愁居住，白天艱難覓食。我如今哪敢安心睡覺，平民百姓家被水淹沒到極致。壯年人游泳求生，老年人被淹死，人們像鳥兒一樣占據高處的鳥巢。可憐他們想逃卻沒有翅膀，我起身久久注視，只有嘆息。斷枝和枯草掛在屋檐，雞飛狗跳上了屋脊。蛟龍和黿鼉迷茫不知自己的巢穴在哪，天地想要放晴只在頃刻之間。庭院里的泥還有幾尺深，大浪像銀子般在田間沸騰。像萬馬互相踢踏、車轂互相撞擊，窮人想做飯卻沒有鍋具。蚯蚓在堂屋，魚在門檻，兒童捕魚卻不知憂愁。溪南的人不能到溪北，半步的距離就像越國和胡地那樣隔絕。被淹死的人不見蹤跡，東村西村哭聲震天。想伸手救援卻不能，淚水沾濕胸膛，想掩埋尸體又有什么用。天理啊，實在難以揣測，孤獨無辜的人得不到愛惜。死者被溪魚吞食，葬于砂礫之中，卻能容忍盜賊橫行。開山鑿險讓他們藏匿，不讓他們血濺刀鋒。皇天無情，禍福如此直接，過去明白如今卻困惑。我唱歌謠抒發悲惻之情，竹林一夜生出了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