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游北城東，回首見修竹。下有朱門家，破墻圍古屋。舉鞭叩其戶，幽響答空谷。入門所見伙，十步九移目。異花兼四方，野鳥喧百族。其西引溪水，活活轉(zhuǎn)墻曲。東注入深林，林深窗戶綠。水光兼竹浄，時有獨立鵠。林中百尺松，歲久蒼鱗蹙。豈惟此地少，意恐關(guān)中獨。小橋過南浦，夾道多喬木。隠如城百雉，挺若舟千斛。陰陰日光淡，黯黯秋氣蓄。盡東為方池，野雁雜家鶩。紅梨驚合抱，映島孤云馥。春光水溶漾，雪陣風(fēng)翻撲。
其北臨長溪，波聲卷平陸。北山臥可見，蒼翠間磽禿。我時來周覽，問此誰所筑。云昔李將軍，負險乘衰叔。抽錢算間口，但未榷羹粥。當(dāng)時奪民田，失業(yè)安敢哭。誰家美園囿，籍沒不容贖。此亭破千家，鬰鬰城之麓。將軍竟何事，蟣虱生刀?。何嘗載美酒，來此駐車轂?？帐购笫廊?，聞名頸猶縮。
我今官正閑，屢至因休沐。人生營居止，竟為何人卜。何當(dāng)辦一身，永與清景逐。
清晨我在北城東邊游玩，回頭望見一片修長的竹林。竹林下有一戶朱門人家，破墻圍著古老的房屋。我舉鞭輕叩那扇門，幽深的回響像空谷傳聲。進門后所見眾多，十步之內(nèi)視線要轉(zhuǎn)移九次。奇異的花卉來自四方，野鳥喧鬧成百種。園西引來了溪水，潺潺流過墻腳彎曲處。向東注入深林，林深使得窗戶一片翠綠。水光與竹色交相潔凈，不時有孤鶴獨立。林中百尺高的松樹，年久樹皮如蒼鱗緊密。不僅此地少見，料想關(guān)中也獨此一株。小橋跨過南浦，夾道多是高大喬木。隱蔽如百雉城墻，挺拔如千斛之舟。樹蔭下日光暗淡，秋氣陰沉蓄積。最東邊是方池，野雁與家鴨混雜。紅梨粗可合抱令人驚嘆，倒映島上如孤云散發(fā)香氣。春光里水波蕩漾，雪風(fēng)中花瓣翻撲。北邊面臨長溪，波聲卷過平陸。北山橫臥可見，蒼翠間夾雜著貧瘠禿山。我此時遍覽園中，詢問此園是何人所建。說是從前的李將軍，憑借天險趁著皇室衰微。按人口抽錢征稅，只是還沒征收羹粥稅。當(dāng)時強奪民田，百姓失業(yè)不敢哭泣。誰家的美麗園林，都被沒收不容贖回。此園毀掉了千家，郁郁蔥蔥在城山腳下。將軍最終如何？刀鞘生滿蟣虱。何曾載美酒來此駐車？空讓后世人聽到他的名字仍脖頸發(fā)縮。我如今官職正閑，多次來此因休假。人生營造居所，究竟為誰打算？何時能放下俗務(wù)，永遠追逐這清幽景色。
修竹：修長的竹子。
活活（guō）：水流聲。
蒼鱗蹙：松樹皮如蒼老的魚鱗緊密排列。
榷（què）羹粥：征收羹粥稅，泛指苛捐雜稅。
籍沒：官府沒收財產(chǎn)。
休沐：古代官員例假，休息沐浴。
此詩為蘇軾嘉祐七年（1062年）任鳳翔府簽判時所作《鳳翔八觀》組詩之一。李氏園為唐末鳳翔節(jié)度使李茂貞（時稱李將軍）所建。李茂貞割據(jù)關(guān)中，橫征暴斂，強奪民田建造園林。蘇軾遍歷鳳翔古跡時，見園林雖美卻承載民怨，遂作此詩批判暴政，關(guān)注民生。
全詩通過李氏園的今昔對比，揭露權(quán)貴剝削百姓的本質(zhì)，既展現(xiàn)園林的自然之美，又直指其“破千家”的殘酷背景，體現(xiàn)蘇軾對民生的深切關(guān)懷與對自然真趣的追求，是借景抒懷、以史鑒今的典范之作。
安陽好，形勢魏西州。曼衍山川環(huán)故國，升平歌吹沸高樓。和氣鎮(zhèn)飛浮。 籠畫陌，喬木幾春秋?；ㄍ廛幋芭胚h岫，竹間門巷帶長流。風(fēng)物更清幽。
覆闌纖弱綠條長，帶雪沖寒折嫩黃。 迎得春來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弭節(jié)度嵷巃，飄然似轉(zhuǎn)蓬。登攀石磊磊，下瞰霧濛濛。
巘絕風(fēng)霜勁，途逢歲月窮。客心君未覺，長劍倚崆峒。
籠煙古驛柳依依，賈令池臺今是非。傍晚停車來住宿，刻成遮莫送春暉。
平川渺渺帶重岡，秦趙當(dāng)年此戰(zhàn)場?？踊饚纂S塵劫盡，夕流猶自咽衡漳。
山光隱見入高樓，攜手相將到上頭。縹緲鸞笙連碧落，參差桂影接丹丘。
百年勝地霞生彩，九轉(zhuǎn)真銓火正流。對月傳觴承沆瀣，凌云終共伯昏游。
信手吟成信手拋，紛紛筆墨落墻坳。應(yīng)劉凋謝盧楊散，南社晨星感舊交。
青蟲食葉吐秋絲，作繭辛勤只自知。忽夢羅浮成五色，是周是蝶尚迷離。
羅襦紅透雪肌膚，六月蟬鳴萬斛珠。我是江南已歸客，荔枝識得主人無？
閑虱當(dāng)時氣未平，登壇亦自愛談兵。近來戒射南山虎，醉尉相逢不問名。
一語報機解寶刀，少年意氣悔吾曹。酒香花氣沙場血，半在詩襟半戰(zhàn)袍。
散盡黃金結(jié)客多，門前今日可張羅。閑忙多屬他人事，鳥自高飛奈爾何！
牧童驅(qū)犢過前溪，我憶當(dāng)時錦障泥。牛背馬蹄都一夢，前山那復(fù)問高低。
遍野秋云打稻天，數(shù)家雞犬夕陽邊。老農(nóng)老圃吾將倦，飯熟黃粱不肯眠。
子張子謫居大庾，借僧居數(shù)椽，閱七年，即東窓種竹數(shù)竿，為讀書之所。因榜之曰：“竹軒?！?
客有見而問焉，曰：“恥之于人，大矣！今子不審出處，罔擇交游，致清議之靡容，紛彈射而痛詆，朋友擯絕，親戚包羞，遠竄荒陬瘴癘之所侵，蛇虺之與鄰?！?
子張子啞然笑曰：“物各有趣，人各有適。子方以竄逐為恥，我獨以適心為貴。今吾將敘吾之適，以浣子之適，其可乎？”
客曰：“唯唯?！?
子張子曰：“今夫竹之為物也，其節(jié)勁，其氣清，其韻髙。冐霜雪而堅貞，延風(fēng)月而清淑。吾誦書而有味，考古而有得，仰首而見，俯首而聽，如笙簫之在云表。如圣哲之居一堂，爽氣在前，清陰滿幾。陶陶然不知孰為我，孰為竹，孰為恥，孰為不恥，盎盎如春。醺醺如醉，子亦知此樂乎？”
客聞吾言，神喪志沮，面無人色。吾因以是言而刻諸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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