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歌

作者：文天祥（宋代）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jié)乃見，一一垂丹青。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jié)。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旁薄，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頼以立，天柱頼以尊。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

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閴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譯文

天地之間存在著正氣，它紛雜地賦予萬物不同的形態(tài)。在下表現(xiàn)為江河山岳，在上表現(xiàn)為日月星辰。在人身上稱為浩然之氣，充塞于天地之間。當國家太平的時候，這種氣和諧地流露于圣明的朝廷。在國家危難之際，氣節(jié)才會顯現(xiàn)，一一垂名青史。在齊國是太史如實記載的竹簡，在晉國是董狐剛正不阿的史筆。在秦末是張良行刺秦始皇的鐵椎，在漢代是蘇武牧羊時的符節(jié)。是嚴顏寧死不屈的頭顱，是嵇紹護帝犧牲的熱血。是張巡咬牙切齒的抗敵，是顏杲卿罵賊不止的舌頭。有的像管寧避亂時戴的皂帽，高潔的操守如冰雪般嚴正。有的像諸葛亮的《出師表》，忠義壯烈令鬼神哭泣。有的像祖逖渡江時的船槳，慷慨激昂要吞滅胡羯。有的像段秀實擊賊的朝笏，讓逆賊頭破血流。這種正氣磅礴充塞，凜烈的精神萬古長存。當它貫通日月時，生死又何足掛齒。大地靠它得以站立，天柱靠它得以尊崇。三綱靠它維系生命，道義以它為根本。可嘆我遭遇厄運，身為臣子未能力挽狂瀾。像楚囚一樣戴著帽子，被囚車押送到荒遠的北方。即使面對鼎鑊之刑也甘之如飴，求死卻不可得。陰暗的牢房里鬼火寂靜，春天的庭院也被關閉得一片漆黑。賢愚同處如同牛驥共槽，鳳凰竟與雞同啄食。一旦染上霧露，便會成為溝中的尸體。如此過了兩年，各種疾病都自行退避。可嘆這低洼潮濕的地方，竟成了我的安樂國。難道有什么巧妙辦法？是陰陽之氣不能傷害我。只因為心中光明的正氣存在，抬頭看浮云潔白。我心悠悠悲傷，蒼天啊何時有盡頭？先哲已漸漸遠去，典范卻常在往昔。在風檐下展開書卷閱讀，古代的道義映照我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