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亭詩

作者：李覯（宋代）

乾坤父母莫匪慈，胚胎億兆成角覊。其間哺乳不及處，有時泣殺呱呱兒。

南川上游號沃野，景祐丙子嘗兇饑。新田始苗舊谷罄，十室八九無晨炊。

伏陰何者不仁甚，釀作水災來助之。煙煤刷天雨汁黑，嘔山泄谷爭奔馳。

橫流一夜打城郭，萬弩竊發穿毛皮。東隅有洲尸揖揖，如蟻欲走遭水圍。

屋根無力樹腰折，蛟蜃食人猶擇肥。濤波一望萬山阻，六親不得相扶持。

國子劉公好仁者，惟時假守茲軍麾。民生在我不在命，告舟往救無敢違。

童兒赤立婦女困，載之刳木何累累。泥沙外冷內饑渴，口噤不語如狂癡。

牽攣坐臥滿府舍，賦以酒飲加??糜。隨流往往亦不死，遠在百里無人知。

捐金購得問氏姓，召使親族攜之歸。司農倉廩盡發出，不待奏報先施為。

有余況可補不足，大賈蓄家如響隨。來瞻去察夜繼晝，赤熱不忍蔭華榱。

由斯一郡十萬戶，餓膚日月生膏脂。存者相保沒者葬，唐虞仁壽重敺躋。

圣主養賢賢養物，氣和郁郁通高卑。城西老宮古松徑，一朝墜露甘如飴。

千柯萬葉結不解，玉階瓊樹光離離。甿俗奔走競觀覩，手攀口吮同赍咨。

學老之人周氏子，好善不類黃冠師。欲令事跡絢久遠，筑亭其地高巍巍。

公之歸朝不可借，松樹至今猶未衰。我作此詩揭亭上，他年墮淚如羊碑。

譯文

天地就像父母一樣充滿慈愛，孕育了眾多生命。但在這之中，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有時會讓嬰兒悲慘哭泣而死。南川上游號稱肥沃之地，景祐丙子年卻遭遇嚴重饑荒。新苗剛長出來舊谷已吃完，十戶人家八九戶沒早飯吃。不知是何種陰氣如此不仁，釀成水災來添亂。黑煙彌漫天空，雨水如墨，山洪從山谷奔涌而出。一夜之間洪水沖擊城郭，像萬箭齊發穿透人的身體。城東洲上尸體眾多，人們像螞蟻想逃卻被水圍困。屋根支撐不住，樹腰被折斷，蛟龍和大蛤還挑肥的人吃。波濤洶涌，萬山阻隔，親人無法相互扶持。國子劉公是個大好人，當時暫代此地官職。他認為百姓的生死在于自己而非命運，下令船只去救援無人敢違抗。兒童光著身子，婦女困乏，用獨木舟載了很多人。人們在泥沙中又冷又餓，嘴巴緊閉不說話，像瘋了癡了一樣。府舍里躺滿了被救的人，劉公給他們酒喝，還提供稠粥。有些隨水漂流的人沒死，但遠在百里外沒人知道。劉公出錢打聽他們的姓名，讓親族把他們接回去。司農的糧倉全部打開，不等上奏就先救濟百姓。有余糧的大戶人家也紛紛響應。劉公日夜忙碌，熱得都顧不上在華麗的屋檐下乘涼。因此一郡十萬戶人家，饑餓的身體漸漸恢復。活著的人相互保全，死去的人得到安葬，仿佛回到了唐虞時期的仁厚之世。圣主培養賢才，賢才愛護百姓，天地之氣和諧，上下相通。城西老宮的古松徑，突然降下甜如飴糖的露水。松樹枝葉上的露水凝結不散，臺階和樹木閃耀著光芒。百姓們奔走觀看，用手攀著樹枝，用嘴吮吸露水，都贊嘆不已。有個姓周的好學老者，喜歡行善不像道士。他想讓劉公的事跡流傳久遠，在那里建了一座高高的亭子。劉公已回朝廷，松樹至今還沒衰敗。我寫這首詩刻在亭上，以后人們讀到會像對著羊祜碑一樣感動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