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縣初見黃河

作者：歐陽修（宋代）

河決三門合四水，徑流萬里東輸海。鞏洛之山夾而峙，河來嚙山作沙嘴。山形迤邐若奔避，河益洶洶怒而詈。舟師弭檝不以帆，頃刻奔過不及視。

舞波淵旋投沙渚，聚沫倏忽為平地。下窺莫測濁且深，癡龍怪魚肆憑恃。

我生居南不識河，但見禹貢書之記。其言河狀巨且猛，驗河質書信皆是。

昔者帝堯與帝舜，有子朱商不堪嗣。皇天意欲開禹圣，以水病堯民以潰。堯愁下人瘦若臘，眾臣薦鯀帝曰試。試之九載功不效，遂殛羽山慙而斃。

禹羞父罪哀且勤，天始以書畀于姒。書曰五行水潤下，禹得其術因而治。鑿山疏流浚畎澮，分擘枝派有條理。萬邦入貢九州宅，生人始免生鱗尾。

功深德大夏以家，施及三代蒙其利。江海淮濟洎漢沔，豈不浩渺汪而大。收波卷怒畏威德，萬古不敢肆兇厲。

惟茲濁流不可律，歷自秦漢尤為害。崩堅決壅勢益橫，斜跳旁出惟其意。制之以力不以德，驅民就溺財隨弊。

蓋聞河源出昆侖，其山上高大無際。自高瀉下若激箭，一直一曲一千里。湍雄沖急乃迸溢，其勢不得不然爾。

前歲河怒驚滑民，浸漱洋洋淫不止。滑人奔走若鋒駭，河伯視之以為戲。呀呀怒口缺若門，日啖薪石萬萬計。

明堂天子圣且神，悼河不仁嗟曰喟。河伯素頑不可令，至誠一感惶且畏。引流辟易趨故道，閉口不改煩官吏。

遵涂率職直東下，咫尺莫可離其次。爾來歲星行一周，民牛飽芻邦羨費。滑人居河飲河流，耕河之壖浸河??。

嗟河改兇作民福，嗚呼明堂圣天子。

譯文

黃河在三門決口，匯聚四條水流，徑直奔流萬里向東注入大海。鞏縣和洛陽的山夾著黃河對峙，黃河沖蝕山體形成沙嘴。山形蜿蜒好像在奔逃躲避，黃河更加洶涌憤怒地咆哮。船夫收起船槳不用帆，瞬間就奔騰而過，來不及細看。波浪翻舞漩渦旋轉沖向沙渚，泡沫聚集很快就成了平地。向下看黃河渾濁幽深難以測度，癡龍怪魚肆意憑借著河水。我生長在南方不了解黃河，只在《禹貢》里讀過相關記載。它說黃河形狀巨大又兇猛，驗證黃河實際情況確實如此。從前帝堯和帝舜，他們的兒子丹朱、商均不堪繼承帝位。上天有意開啟大禹的圣明，用洪水讓堯的百姓遭受苦難。堯擔憂百姓瘦得像干肉，眾臣推薦鯀，堯說試試。鯀治水九年沒有成效，最終被流放到羽山慚愧而死。大禹因父親的罪過感到羞愧又勤勉，上天開始把《洪范》賜予他。書上說五行中水性潤下，大禹得到治水方法從而治理黃河。他鑿山疏通河道，分流支派很有條理。天下諸侯進貢，九州百姓安居，人們才免去像魚一樣生活。大禹功德深厚，夏朝因此建立，影響到夏、商、周三代都蒙受其利。長江、淮河、濟水以及漢水，難道不浩蕩廣大。它們收斂波浪畏懼大禹的威德，從古至今不敢肆意逞兇。只有這渾濁的黃河難以約束，從秦漢以來尤其為害。決堤泛濫阻塞河道，勢頭更加蠻橫，斜著沖跳、向旁邊流出隨心所欲。用強力而不是用德來治理它，驅使百姓陷入水災，財物也隨之受損。聽說黃河源頭出自昆侖，那山高大無邊際。從高處瀉下像飛箭，一彎一直就一千里。水流湍急洶涌就會迸濺溢出，那形勢不得不這樣。前年黃河發怒驚嚇了滑州百姓，河水泛濫不止。滑州百姓奔走像遇到利刃般驚恐，河神卻當作游戲。黃河像憤怒張開大口缺如門，每天吞噬的柴草石頭數以萬計。天子圣明又神奇，哀悼黃河不仁而嘆息。河神一向頑劣不聽命令，天子至誠感動它，它惶恐畏懼。黃河改道回到舊河道，不再泛濫讓官吏煩惱。它沿著舊道一直向東流，不敢偏離一步。從那時到現在歲星運行了一周，百姓的牛吃得飽，國家費用充足。滑州人住在河邊喝黃河水，耕種黃河岸邊的土地。感嘆黃河由兇變福，啊，圣明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