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章表民秘書

作者：釋契嵩（宋代）

一日夫子來山陲，來言去別將何之。清塵舊尉亦皆至，鮮車輕珮光陸離。

入門顧我顏色好，林下把袂相追隨。笑傲恣肆意氣豪，舉首不覺白日欹。

拂榻乃留巖宇宿，紙衾蒲席誠可嗤。不計豐約但適美，唯唯無語相拒違。

是時春和二月半，永夜耿耿輕寒微。高談交發雅興合，如瓶注泉爭淋漓。

須臾促席命言志，直吐胸臆?淳詞。人心不同有如面，平生各自有所為。

表民卒然趨席端，曰吾有志人不知。末俗淺近烏足語，含哺未吐長嗟咨。

少從先生學經典，不探枝葉窮根基。帝王之道斷可識，殷盤周誥無復疑。

古今事業貴適用，文意述作須有規。豈類童稚空琢刻，畫餅不能療朝饑。

十五孜孜事文字，磨礱筆硯精神罷。長篇大軸浩無數，慷慨但欲扶政治。

前年補吏來浙右，局務冗俗不可窺。傾懷欲效王覇略，騏驥捕鼠非宜宜。

錢唐大府多達官，品秩相較我最卑。孟軻獨負浩然氣，誰能斂袂長低眉。

丈夫所重以道進，青云萬里須自馳。咄嗟顧我胡為者，甘以門蔭為身資。

遂為謝病遠引去，遽與簪組相差池。膠西董生茍可慕，下帷克苦窮書詩。

閑居落莫多感激，所感時政生瑕玼。賤臣抱節私自效，作書萬字投丹墀。

天閽深巖在西北，引領一望云淋????。德音畢竟不下報，漫陳肝膽空涕洟。

嗟嗟吾生時命謬，不遇當時甘佚遺。龍蛇之蟄尺蠖屈，萬物不時須自怡。

我家田園在南國，亦有溪山名武夷。泉甘壤黑堪稼穡，歸與老農事镃基。

余與感之聞此語，精神飛動驚支頤。深謀遠慮不可測，滄溟無底天無涯。

閶闔門前無限客，摩肩踏足爭前詞。暖衣飽食恣氣艷，幾輩卓犖能如斯。

詩君更前與君語，何必輕沮煩孜孜。嘉谷冬收槿朝發，眾物榮茂有疾遲。

不聞伊尹五干湯，堯舜之道方得施。賢杰輕身重天下，豈使汲汲營其私。

況當夷狄侮中國，蹂踐二鄙翻地皮。將軍誅討苦未克，百萬師老勞旌旗。

兇年樂歲復間作，風雨霜雪猶不時。天子勤政不暇食，亦待才能相補裨。

廟堂之上有君子，聰明豈肯饒臯夔。執秉公道尊大匠，裁度杞梓寧參差。

愛君為人性疎達，不以其教交相訾。臨風明月千里別，祝詞豈憚傾肝脾。

俗人好毀寡樂善，嘉名清節慎莫虧。朝廷若問平津策，賢良第一非君誰。

譯文

一天，章表民來到山邊，來說要告別，問他要去哪里。昔日的同僚也都來了，鮮亮的車子、輕盈的玉佩光彩絢麗。他進門看我氣色不錯，在山林中與我攜手相伴。我們盡情談笑，意氣豪邁，抬頭時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西斜。他掃榻留我在山中廟宇住宿，那紙被子、蒲草席實在簡陋得可笑。他不計較生活的豐儉，只追求舒適美好，我只好答應留下。當時正值二月中旬，春意和暖，長夜漫漫，有輕微的寒意。我們高談闊論，雅興相投，像泉水從瓶中涌出般暢快。不久，我們促膝而坐，讓彼此表達志向，大家都直抒胸臆，言辭質樸。人心各不相同，就像人的面貌一樣，每個人一生都有自己的追求。章表民突然走到席前，說自己有志向卻沒人理解。世俗淺薄，不值得與之談論，他欲言又止，長嘆不已。他年少時跟隨先生學習經典，不追求表面，而是深入探究根基。帝王之道他已能透徹理解，對《尚書》中的篇章也不再有疑惑。古今的事業貴在實用，文章寫作要有規范。怎能像孩童一樣只做無用的雕琢，畫餅可不能解餓。他十五歲就勤奮鉆研文字，磨禿了筆硯，耗盡了精神。寫了無數長篇大作，慷慨激昂地想要輔佐政治。前年到浙右任職，衙門事務繁雜庸俗，難以忍受。他一心想施展王霸之略，可讓千里馬去捕鼠實在不合適。錢塘官府里有很多達官貴人，論品級他最低。他像孟子一樣懷有浩然之氣，怎能總是低頭斂袖。大丈夫應憑借道義進取，要像駿馬一樣馳騁萬里。他嘆息我為何靠門蔭來立身。于是他稱病辭官離去，與官場有了差距。他仰慕膠西的董仲舒，能刻苦鉆研詩書。閑居時落寞感慨，感慨時政有瑕疵。他堅守節操，寫了萬字書信呈給朝廷。宮門深在西北，他翹首遠望，只見云霧彌漫。皇帝終究沒有回復，他白白傾訴忠心，徒然流淚。他感嘆自己生不逢時，不被賞識，甘愿被埋沒。就像龍蛇蟄伏、尺蠖彎曲，萬物不順時要自我怡然。他家田園在南方，有個叫武夷的好地方。那里泉水甘甜，土壤肥沃，適合耕種，他打算回去和老農一起從事農事。我聽了他的話深受感動，不禁支著下巴，精神振奮。他深謀遠慮，像大海無底、天空無涯。宮門前有無數人，摩肩接踵，爭著上前說話。那些人吃飽穿暖，神氣十足，又有幾人能像他這樣卓越不凡。我勸他再往前一步，不要輕易沮喪，要堅持不懈。好谷冬天也能收獲，木槿早上開花，萬物生長有快有慢。沒聽說伊尹五次求見商湯，堯舜之道才得以施行。賢杰把天下看得比自身重要，怎會急切地謀求私利。何況現在夷狄侵犯中原，踐踏邊境。將軍征討卻難以取勝，百萬軍隊疲憊，軍旗勞頓。災年和豐年交替，風雨霜雪也不按時。天子勤于政事，無暇吃飯，正等著有才能的人來輔佐。朝廷中有賢明的君子，他們聰明睿智，怎會埋沒人才。他們秉持公道，尊重賢才，選拔人才怎會有偏差。我欣賞他為人豁達，不互相詆毀。在這臨風明月下我們即將千里分別，我不怕傾盡真心為他祝福。世俗之人喜歡詆毀，很少樂善好施，希望他珍惜美好的名聲和高尚的節操。如果朝廷詢問治國之策，賢良第一非他莫屬。